慶王姜瀾在開陽的三個月裏,就下榻在位于華亭山主峰南麓的崇道宮中。
鷹嘴崖前,一座蓮形基座的石亭裏,慶王姜瀾、虞泰等人鋪席而坐,談經論道。
鷹嘴崖雲霧籠罩,而此時辚辚車轍聲從空曠的山谷外傳來,衆人探頭望出去,視野穿過封鎖鷹嘴崖的雲霧,就見押送碧睛青鱗狡的車隊已經穿過崇道宮南面的石峽,進入百翠谷了。
此時陳尋已經從車裏出來,踏石徐行,看山間的景色,擡頭越過數道秀峰,往鷹嘴崖前的石亭望來,視野也完全不爲籠罩鷹嘴崖的迷霧所遮。
坐在石亭裏的衆人都是一驚。
虞泰身形頗矮,但下颔密須卷曲,刀削斧刻似的臉,略帶蒼桑之意,眼神卻是陰戾,雙手撐案而坐,頗有虎狼之姿,哈哈笑道:“這個滄瀾侯是有些意思,鷹嘴崖外的幻陣竟然對他毫無作用。”
這邊離百翠谷的石峽不過二三十裏,不過石亭裏外都設有重重陣法禁制,陳尋神識能感應到深藏雲霧幻陣之中的石亭已經相當叫衆人意外了,倒不虞他能聽見這邊的談話。
慶王姜瀾身形高大,穿着寬敞的繡夔龍紋長袍,在青玉長案前席地而坐。
右手邊的青年,臉形狹長,略陷的眼窩子透過陰柔的眼神微蹙着眉頭,跟慶王姜瀾說道:
“陳尋此子桀骜不遜,與元武侯姜矍、赤眉真君等人素有沖突。春陵君此時召他到玄京任職,不過是想将他困在牢籠,縛其手腳,父王爲何對他頗爲在意,還要特地在此等他一起返回玄京?”
聽到那青年的話,坐在側後的延陵郡主姜雲仙嬌俏玉臉似籠上一層冰霜,怨氣未消的說道:“此子狂妄之極,可未曾會領父王的情。”
“陳尋在墜星海渾水摸魚,奪走蜃龍屍骸,使得十數年間梧山四宗湧出近五十元丹、法相境強者。不過,就算是如此,我猜梧山四宗想完全消化那頭蜃龍屍骸,也需要數百年才行,”虞泰嘿然一笑,說道,“春陵君那邊是不方便打着火把明搶,但他将陳尋召往玄京,可多半還是想迫使梧山交出些龍血、龍骨、龍鱗、龍皮來……”
此次受到入華亭山陪同慶王飲宴論道的數人,都是開陽郡附近屈指可數的玄門高修,少說也有元丹境修爲,才能湊到跟前說上話。
聽了虞泰的話,衆人都是砰然心動。
蜃龍出現、珑山崩裂之事,早就在雲洲傳遍。
最爲珍貴的龍心、龍髓暫且不提,但在珑山出現的蜃龍長達兩千多丈,抽筋放血不知道會有幾百萬斤之多,大家都想着要是能從陳尋那裏獲得一兩瓶龍血,以後所能煉制的丹藥,添加稍許作爲藥引,藥力不知道會精純多少。
要能在幾十片龍鱗、三五丈龍筋用于煉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慶王姜瀾看了虞泰一眼,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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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尋随彭行天登上鷹嘴崖,慶王姜瀾與衆人熱情洋溢的迎出石亭。
“陳真人在塗山抵禦魔族,本王多年前就聽說過你的風采,但本王一直無緣相見,深以爲撼。本王數日前本要離開開陽,卻是虞泰執意要捕捉西澤海的那頭妖狡送給雲仙爲樂,沒想到倒是促成本王與陳真人一見,可見事事真是都有機緣。”
“陳尋對殿下也是仰慕已久,”陳尋給慶王姜瀾以及虞泰等人稽首施禮,又特地跟延陵郡主施禮緻歉,“在青江不知是郡主大駕,多有冒犯,還請郡主原諒。”
姜雲仙壓住心裏的怒火,隻是冷冷一笑,心想此子當時可是有殺她的心思,絕非無心之失。
她猜不透父王的用意,此時也隻能暫時按奈,不與狂妄自大的陳尋争執。
慶王姜瀾執着陳尋的手,走入石亭,在身邊安排長案,請他入席。
入席寒暄數句之後,就有一個瘦臉狹眉的元丹真人,坐直身子,将話題扯到蜃龍屍骸上去:
“陳真人能在諸妖環伺之下,将那頭被天道神雷劈死的蜃龍帶回梧山,雲洲諸宗都是一片震驚。小道準備了數十年,打算煉一爐靈丹,若能得一兩瓶龍血添入其中爲藥引,藥力必能倍加精純,此時冒昧提出來,還希望陳真人能成全。”
陳尋心裏冷冷一笑,雲洲宗門成千上萬,要是每家都跑上門來讨要一兩瓶龍血,他手裏龍血再多也完全不夠分的。
陳尋心裏好奇,就算慶王姜瀾亦有意染指龍血,也不至于在開陽城裏就迫不及待的慫恿他人提出來啊。
陳尋看向慶王姜瀾,見他眉眼間斂着淺笑飲酒,心裏想明白過來,多半是虞泰怕錯過這次機會,才有意慫恿他人試探。
陳尋笑道:“趙真人所請,怎麽都好說,但我這次孤身而行,途中又盜寇橫行,可不敢将珍異物什藏在身上。不然的話,白送趙真人兩瓶龍血又能如何?趙真人要是不着急,等我下回經過開陽時,再将兩瓶龍血拱手送上可好?”
趙真人氣得臉色發青,下回經過開陽時再送,那等到驢年馬月?
誰都能猜到陳尋不可能将整頭蜃龍屍骸都随身帶着,但要是說陳尋身上連一兩瓶龍血都沒有,在座也不會有誰相信。
隻是陳尋一口咬死身上就是沒有,難道還要将他的衣服扒下來搜查一番?
陳尋這番話,擺明了是一毛不拔。
看着在座諸多人神色變幻,陳尋眯眼飲酒。
他與玄都教、龍門宗也都是公平交易,但開陽諸郡宗門與玄都教的關系頗爲微妙,陳尋也犯不着在開陽諸郡宗門與玄都教之間兩頭虛與委蛇,不管虞泰等人開不開心,索性就先斷掉他們這邊的念想。
石亭裏的氣氛一時冷凝下來,陳尋卻是不管,他在開陽又不會停留幾天,以後與虞泰這些人說不定就沒有什麽交集,犯不着委屈求全讨好他們。
而在開陽拒絕虞泰等人的消息傳出去,他到玄京之後,也能省掉一些麻煩;不然他到玄京,也一定會有人跑上門來開這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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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尋他們在開陽城停留了四天,待延陵郡主姜雲仙以秘法徹底降服那頭碧睛青鱗狡後,才随慶王姜瀾踏入前往玄京的行程。
慶王姜瀾的辇乘是一艘長達百丈的龍牙巨舟,裹在雲霧之中,破空而行,飛越萬水千山,十天之後就抵達玄京外圍的祖龍山脈。
蜿蜒兩萬裏的祖龍山脈,千山萬嶺之中環抱一座巨大的盆地,玄京就座落在這座盆地之中。
主峰高達三萬餘丈的祖龍山脈,據說亦是雲洲的祖脈所在,山中分布數以千計的靈脈、靈穴。
上古時期,剛有人族遷到雲洲滋息繁衍,祖龍山脈曾爲十數頭巨龍盤距。
随着人族的興盛,盤距祖龍山脈十數頭巨龍,要麽破開虛空遁走,要麽就淪爲上古人族的盤中餐、丹中藥,而遭獵殺滅絕。
在姬氏稱帝雲洲期間,曾有數百大小宗門在祖龍山中傳承道統,而到姜氏驅逐姬氏稱帝雲洲後,則将這些宗門統統逐走。
之後,姜氏就将玄京以西的西祖龍山絕嶺徹底封禁起來,變在姜氏一族的獵場;每隔十年,策天府會挑選一批将卒以及姜氏子弟進入西祖龍山獵殺成長起來的兇禽異獸。
而東祖龍山實是由八條支系山脈聚成,仿佛八頭混沌巨龍自西往東而卧,尾部就聚成拱衛玄京城的千龍嶺。
玄京城外城牆長達六百裏餘,城牆高逾百丈,策天府等諸多機構,位于周長百裏的内城之中。
慶王姜瀾以及姜氏一些嫡系子弟、玄京城裏的王公大臣,其府宅莊園則主要位于東祖龍山、千龍嶺的深處。
這位王公大臣,每座府邸占地無不是極其廣闊,要是都建在玄京城裏,玄京城就算是再擴大十倍都遠遠不夠。
陳尋自然要先去策天府報道,到玄京後就與慶王姜瀾道别。
慶王擔心陳尋他們人生地不熟,特别令身邊的一名侍衛統領,領着陳尋他們去策天府報道。
姜君問、姜明台等天人真君都在自家仙府閉關修煉,無事不會到策天府來,策天府平時都是由十數名神威将軍輪流值守;而真正主持一些具體事務的,也都是受封校尉、低級将軍的元丹境修士。
當天值守的三名神威将軍,共同接待了陳尋,但态度頗爲疏遠,完全沒有跟陳尋拉近關系的意思,想必是對陳尋的來曆以及跟赤眉真君、春陵君錯綜複雜的關系早就打聽清楚,卻是不知道陳尋這趟竟是與慶王姜瀾一起抵達玄京。
驗證符诏、身份無誤,三名神威将軍就一起領着陳尋走到重重陣法禁制封鎖的地宮龍池之前。
環護玄京城的鎖龍山河法陣,目前是雲洲最頂級的天地法陣,其陣眼就是陳尋眼前的這座地宮龍池。
陳尋沒想到進入玄京的第一天,就能看到傳說中地宮龍池的真面目。
陳尋的神識被地宮裏所布設的法陣所限,無法探查多遠,但約摸估計龍池已在山腹地下兩千丈深處。
玉石雕欄圍護的龍池,就像是一眼直徑丈餘的深井,井口雲霧滾滾,遮住一切神識的探查。
一名神威将軍取出兩枚符印,都叫陳尋滴血祭煉過,随後叫陳尋收到一枚符印,将另一枚擲入龍池之中,振聲說道:“滄瀾夔龍閣宗主陳尋,修成元丹,有守禦雲洲之念,秉承天意,此時入值策天府左都尉将軍職事……”
在那枚符印入水的瞬時,一頭蒼古巨龍的身影在陳尋的靈海上一閃而過,陳尋這才明白,這座龍池之外竟然蟄伏着一頭巨龍,而且這頭巨龍的模樣,竟然與浩然道意所具現的法相一模一樣。
這頭巨龍怎麽會跟浩然天道具現的法相一模一樣,怎麽又甘心蟄伏在這地宮龍池之中,替姜氏坐鎮鎖龍山河法陣、庇護玄京?
陳尋對那頭巨龍的感應是一閃而過,但很快又将這些疑問從腦海中排除,姜氏代姬氏稱帝雲洲,也是自稱承秉天意,不要說姜氏在南疆紮根發展了萬餘年,以姜氏背後作爲上古王族的實力,要是沒有一兩頭護國神獸,那才叫人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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