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黑沉沉的蓋住茫茫曠野,細雨綿綿,雄闊的白狼城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之,城頭沒有一點燈火透出。
遠處的山嶺透着極黯淡的微光,勉強映出群山的輪廓,魔物妖獸凄厲的嚎叫斷斷續續的傳來,仿佛亡魂曲響蕩在白狼河的上空。
白狼河波濤洶湧的水聲以及四野催動草木生長的細雨春風,怎麽都無法安撫衆人驚悸的心魂。
鐵鑄吊橋嘎嘎有聲的落下,黑砂岩所砌的城門在這極黑的夜裏,就像無聲張開口的巨獸,兩輛精銅戰車并行而去。
常曦的美眸陰柔的盯着城頭,這座城池,他們停留不到一天,就如此狼狽離開,陳尋擔心常曦會按捺不住心頭的忿怒,随時發作将這雄闊的白狼城牆轟塌掉,渲洩她心頭的怒火。
“……”雷萬鶴擡頭看隐匿在夜色裏的城牆,滿心憂慮的說道,“就算這次能離開白狼城,但夏師兄都盯上陳尋了,這事隻怕難以善了啊。”
“夏相宜心甘情願叫姓姜的牽着鼻走,隻會自讨苦吃。”常曦想到這事,心裏氣憤難消,厭恨的說道。
常曦如此說,雷萬鶴也是無言,卻不知道他們怎麽才能叫夏相宜自讨苦吃。
雖然陳尋說他是在極其僥幸的情形下,才擊傷蛇妖,但蛇穴一戰,大家都曆曆在目,陳尋這個說辭實在是難叫他人信服。
誅魔一戰,蛇妖受到那麽嚴重的傷勢,妖軀幾乎要被天焰焚盡,都沒有半點退卻之意,怎麽可能會叫陳尋、常曦輕易就聯手擊退?
常曦前往龍湫潭時,雷萬鶴就留在白狼城,聽到有關北山及玉柱峰的一些傳聞。
雷萬鶴也不傻,陳尋以外門弟身份,在神宵宗修煉不到一年時間,就與衆人趕到赤楓堡清剿魔物,随後他們在赤楓堡就直接錄爲内門弟,還沒有機會返回師門,修行更高深的師門道法傳承。
蒙山辭别後,雷萬鶴回神宵宗修煉了一段時間,但陳尋一起在外雲遊。
偏偏這段時間裏,陳尋修煉精展甚速,鬼都能猜到,他當年從玉柱峰秘窟意外所得的道法傳承,絕對非同小可。
而當年陳尋爲了掩藏這個秘密,甚至不惜将夔龍天圖轉手讓給元武侯府。
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天下熙熙,皆爲利趨。
雖然說修行各憑機緣,但陳尋僅僅是神宵宗一名内門弟,竟然獨自掌握如此玄奧、高深的一門道法傳承,怎麽不叫他人嫉恨?
神宵宗不會強奪弟的機緣,但不意味着弟之間就完全沒有強取豪奪的事情發生。
雖然陳尋手裏掌握的道法傳承,對神宵宗沒有特别大的意義,但不意味着神宵宗就沒有有些人希望拿到陳尋所掌握的道法傳承,跟其他勢力,諸如元武侯府,交換利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誰叫陳尋隻是區區内門弟呢?
陳尋也很郁悶,想不到夏相宜會如明火執杖的對他發難,蹙着眉頭問常曦:“西北域十餘郡,姜姓郡侯也有三十餘人,元武侯府到底有何特殊之處?”
栖雲山等宗門倒也罷了,神宵宗作爲西北域諸宗之首、名列雲洲七宗之一,在雲洲地位超然,能幹預帝權廢立,應該不鳥這些郡侯才是。
而實際上,陳尋也能看出,神宵宗内部有相當多的人,包括谷陽峰宗主、他名義上的師尊谷陽真人,都跟元武侯府有着極密切的關系。
“還不是龍宗門祖師陶景宏當年一句戲言。”常曦不屑的笑道。
陶景宏這個名字,陳尋在千劍宗時就聽人說過無數遍,也是他唯一确知雲洲當世有天人境修爲的真君人物。
“陶景宏說過什麽?”陳尋問道。
常曦撇嘴而笑,不願多談。
雷萬鶴說道:
“陶真君三百年前晉入天人境之時,曾看到天機,預言真龍會在西北域出世。而姜世出生時,天降異相,有四座龍爪隕星降落元武侯府。諸宗皆認爲陶真君的預言在姜世身上得到應驗,就是神宵宗内部,也有不少人認爲姜世能登帝位……”
陳尋愣怔在那裏,這種破事以前可沒有人跟他說起過。
難怪夏相宜身爲堂堂谷陽峰首席真傳,在姜彬跟前跟條狗似的,原來還有這種破事?
然而雷萬鶴這番話,常曦聽了隻是呲鼻一笑,不屑的說道:“姓姜的在十歲之前,不能修到元丹圓滿,連選帝侯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麽真龍,真是笑話。而姜矍那頭老狐狸,心機深沉,誰知道當年那四座龍爪殒星降落元武侯府,是不是那頭老狐狸搞出來造聲勢的……”
陳尋心機一動,心想常曦應該知道更多的内幕,但此時也亦非深究的時機。
這時候有一襲黑影從白狼城掠出,陳尋見是蘇棠踏青鸾而來,苦澀笑道:“如此狼狽出城,本不想跟你告别。”
“你們千裏馳援滄瀾,宗主竟然就這樣叫你們離開,他怎麽不怕寒了他人之心?”蘇棠性一貫溫和,此刻也難按心頭的氣憤,明麗的眸在漆黑的夜裏透漏湛湛寒光,一個念頭在她心裏盤旋,就将孕育成熟……
“蘇師也是好意,這事不能怨他,”
陳尋能清楚感覺到在議事堂時姜彬心裏已起殺機,蘇守思明裏是将他們驅逐出白狼河,實際是叫姜彬再找不到的機會對他們發難。雖然蘇氏數次欲對他不利,但這次他不能錯怪蘇守思,
“這麽多的魔物妖獸侵入滄瀾,蘇家不能坐看千年基業毀于一旦,不能不向元武侯府請援,但客強主弱,絕非滄瀾之福,我想蘇師心裏是極明白的,你也要體諒他的苦衷。我們受些委屈,總比性命丢在白狼城要好。”
“……”蘇棠心裏苦歎,看着陳尋在極深夜色那雙有如暗夜星辰的眸,忍住伸手去觸摸他削瘦臉頰的沖動,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遞給陳尋,種種心緒此時隻是化作一句軟柔催動人心的細語,“那你一切小心。”
陳尋将小冊握在手裏,他知道上面記載蘇棠近年來的修煉所得,然而更叫他心悸的,是小冊入手那柔軟的溫暖及淡淡的香氣。
辚辚車馬聲隐于夜風之,離開白狼城,心裏的氣憤也是漸消。
車廂頂壁嵌有兩枚碗口大小的玉璧,散發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常曦挨着軟榻而坐,姿态慵懶的看向陳尋:“你明明可以把蘇家的這個寶貝蛋拐走,怎麽到最後就心軟了?”
見青璇那雙美麗到極點的眸看過來,似乎也疑惑這個問題。
陳尋苦笑,心想都火燒眉毛啊,常曦這婆娘竟然還不省心,還想到着“挑拔離間”,他也無計可施。
雷萬鶴等人坐在車廂裏,嘿嘿而笑。
修煉之人,早就看淡男女的世俗情感,唯有在修爲再無希望突破,才會有娶妻生、繁衍嗣的念頭,但此時能看陳尋的笑話,雷萬鶴都是極有興緻的。
陳尋說道:“蘇氏這數年來式微,全無前些年的銳氣。大家都說玉柱峰一役叫蘇氏大傷元氣,實情恐怕不是如此……”
“玉瑤身殒道消,青陽叛出宗門,損失兩名天元境強者,對蘇氏來說,還談不上傷及根本,”常曦說道,“我猜,應該是蘇家老祖蘇淵大概是快不行了吧?”
“元丹境後期才有一千兩百年的壽元,元丹境前期能有一千年的壽元就頂天了……”陳尋說道。
聽陳尋這麽說,青璇恍然大悟,訝然問道:“你是說老祖剩不到一百年壽元?”
陳尋說道:“蘇家老祖到底是元丹境前期還是後期,外界都難判斷,畢竟這幾百年來,蘇家老祖出手的次數是太有限了。從最壞的打算來看,蘇家老祖大概剩不到一百年的壽元了。玉瑤本來是蘇家最有希望在百年内突破天元境修成元丹的一人,玉瑤的身亡,對蘇家的打擊之大,并不在于損失一名天元境強者,而是損失一名極有希望修成元丹的強者。玉瑤之後,蘇家還想能有一人在百年内修成元丹,那是太難了,但也會将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蘇棠跟蘇武陽的身上……”
青璇默然不語,暗感蘇家将這麽大的希望都寄托在蘇棠身上,那蘇棠留在滄瀾學宮,将會獲得比其他蘇氏嫡系弟多得多的資源用于修煉。
而隻要蘇棠留在滄瀾學宮,就算蘇氏内部對北山的态度存在的分歧再嚴重,都不可能撕破臉對北山下狠手。
常曦咧嘴一笑,說道:“隻怕未必哦,要是蘇武陽那小表現更賣力一些,蘇棠在蘇家的地位,可就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重要了。我跟蘇家人打交待不多,但能看得出,蘇家好些人都更看好蘇武陽。”
“所以說,蘇棠當下最緊要的,就是先晉入天元境再說,”陳尋說到這裏,長歎一聲,“很多事情都是後患,車到山前必有路,而當前滄瀾這場浩劫要如何解決,才真正叫人頭痛!”
“你還放不下這一切?”常曦秀眉微蹙,說道,“你此時最緊要的,就是立刻回宗門潛心修煉,隻要晉入天元,成爲真傳弟,一切都好說。”
“你就一點都不貪心玉柱峰秘窟傳承?”陳尋含笑問道,常曦真要拍拍屁股走人,他真是拿那頭妖蛇沒轍,他也不指望常曦會對滄瀾數千蠻荒部族會有什麽憐憫。
再說,他指望雷萬鶴他們留下助他剿殺群魔,也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陳尋這話一出,雷萬鶴等人皆砰然心動。
能叫姜彬、夏相宜都撕破臉相強取豪奪的秘法傳承,他們怎麽可能就一點都不動心?
常曦盈盈而笑,說道:“你總能先拿出些好處來吧,我得看值不值得我賣命喽!”
陳尋也不廢話,直接從須彌戒裏掏出數本封印過的銀書跟一些殘缺法器。
虛元秘殿,最後三層才涉及到真正的秘殿傳承。
除非通過秘殿禁制的試煉,成爲秘殿傳人,或者将整座虛元秘殿都煉化掉,不然連老夔、常真都沒有辦法進去最後三層大殿,自然也不要想将裏面的道書、法器拿出來。
不過前三層大殿,陳尋都能随意進入。
他此前早就知道,虛元殿的秘密到這時已經很難完全再遮掩下去,想要掩人耳目,唯一能轉移他人視線的辦法,就是再拿出些東西來,讓别人以爲他已經得到全部的秘窟傳承,将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來……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