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騰大荒漠橫亘在塗山與元武、商原諸郡之間,南北狹長而東西短窄,差不多占了元武、商原諸郡的大半疆域,雲中郡位于烏騰大荒漠的東北角上。
大風呼嘯,夕陽下沙海仿佛金色波濤一般,在眼前徐徐展開,塗山之巅那浮如紫霞的天焰就像是沙海遙不可及的彼岸。
看着茫茫沙海中有如浮雲靜歇的石嶺,陳尋也不僅心生感慨,他原以爲出塗山後,就是熹武帝朝花團錦簇的西疆沃土,哪裏想到竟是比滄瀾還要荒涼的寸草不生?
“瞎瞅什麽瞅,爺讓你們這些龜孫子吃飽飯,不是叫你們來看風景!”
一聲狠狠的斷喝斥來,坐在馬背上監管苦奴的管事,朝陳尋這邊揮動手裏的馬鞭,憑空“啪”的一聲劈響,牽動一絲靈力直往陳尋胸口刺來。
陳尋心髒處就像被把刀絞過一般,,痛得跟煮熟蝦似的蜷身跪倒在,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隻能擡頭朝喝斥他的那人露出哀求的眼色。
“都他媽是一群懶貨,不給點顔色看看,都不知道爺的姓字是怎麽寫的!”衛家管事趙添貴罵罵咧咧道,見眼前半跪在地的苦奴,眼神溫順得跟綿羊一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雖說将千劍宗的人擊退,但赤楓堡也在劇烈的交戰中打塌了一角。
若不能趕在千劍宗的援兵趕來之前,将赤楓堡修好,憑着殘缺的陣勢,很難抵擋住千劍宗下一波強攻。
兩膀子有三五千斤氣力的苦奴在赤楓堡也不多見,還得指望這些苦奴将開采出來的鐵心石運到百裏外的赤楓堡去,趙添貴揮動手裏的鞭子,給眼前這眼神乖順的苦奴背上又添了兩道新鮮血痕,倒沒有再動用役心符的法力去折磨他。
陳尋拉了拉深深勒入肩膀的繩索,回頭看到一眼身後巨如窩棚的鐵心石,與其他苦奴一起,拖着身後的巨石一步一挪的往前艱難行進。
差不多四天之後,八百多苦奴才将二十多塊巨石拖到赤楓堡,而相比較出發之,将近百名苦奴倒斃半道或采石場上。
陳尋領了兩個麥餅,沒有跟其他苦奴擠到一起去,而是到溪邊找了塊溪石坐下,将麥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扔嘴裏嚼着,渴了就喝一口溪水。
石溪西岸楓樹林後的赤楓堡,比烏蟒石寨還要小,但都是用堅如金鐵的鐵心石築成,在夕陽閃爍着烏沉的光澤,隻是石堡東邊在半個月前的交戰中,被千劍宗一名弟子攻塌一角,就是豁掉一顆牙。
陳尋心想他們這次從百裏外開采來的這些巨石,應該足夠修好赤楓堡被打塌的一角,要不然再叫那監管修士折騰一番,他很難再繼續隐藏下去……
石堡易修,殘缺的陣勢卻難補全。
強大法術面前,哪怕是三五丈厚、堅如金鐵的鐵心石,也會在頃刻之間化爲齑粉,唯有強大完備的陣勢,接引地脈靈氣,才是抵禦強敵的最大依仗。
陳尋坐在溪邊,将麥餅一粒不剩的都咽入腹中,才往石溪對面的赤楓堡走去。
赤楓堡這邊自有守堡修士将巨石切割好,再施展法術吊到缺口上,不用苦奴再将數萬斤重的巨石艱辛的擡到離地十多米的高處。
這不是守堡修士體恤苦奴,實是防備苦奴看到他們修補石堡陣勢的情形。
八百多苦奴,雖然大多數都是凡人,但也有不少真陽境散修被禁锢在赤楓堡充當苦役。
陳尋與蘇棠、千蘭在滄瀾南城竹林分别後,就從秘道潛到一家往來雲洲的貨棧,藏在一堆腥臭不堪的皮貨之中,随貨棧商隊曆經艱險,才穿過塗山,進入雲洲元武郡境内。
相比較已經抛出去的夔龍天圖,陳尋知道他才是轉移他人注意力的最大誘惑。
他一方面要留下些蛛絲馬迹,叫有心人能追查到,确信他确是攜寶遠遁;一方面他又要趕在被人追查到行蹤之前逃離是非之地,避免真正落入有心人的手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年多來,他在元武、商原、雲中等郡腳步不停的變更落腳之地,變換身份。
差不多确認蘇氏、玄寒宗、夷山宗以及可能藏在暗處的青陽子,已經将注意力從玉柱峰完全轉開之後,陳尋才開始想辦法真正的藏蹤匿迹,找個地方修煉。
一年前,遇見沙盜劫掠村落,陳尋混入村民之中,故意被沙盜俘獲,而後又在烏騰大荒漠的深處“落草爲寇”。
然而落草爲寇的生涯才剛剛過去半年,陳尋憑借他勇武過人的“真陽境六重”修爲剛當上沙盜的小頭目,栖雲山真傳弟子衛澈就率衆殺入荒漠深處。
衛澈将沙盜諸多大頭目誅殺一盡,卻沒能識破陳尋的僞裝,将陳尋及其他百餘沙盜捋掠、押解到赤楓堡充當苦奴。
赤楓堡位于沙海荒漠東北角的一處綠洲之中,綠洲有地泉湧出,滋養周遭兩三裏方圓的土地,不被沙海荒漠侵蝕。
綠洲離雲中郡城距離近兩千裏,離栖雲山的宗門所在更是遠達三千裏,然而作爲雲中郡城最爲重要的鱗紋鐵産地,栖雲山在此修築了赤楓堡,每年将數以千萬斤的鱗紋鐵礦石運往雲中郡城冶煉。
陳尋這種有修爲的苦奴,栖雲山并不會直接廢掉他們的修爲,而會施下一種叫役心符的術法加以控制。
無論是下坑挖礦還是采石修堡,陳尋這種兩膀子有三五千斤氣力,但又不會對守堡修士造成威脅的散修苦奴,可要比那些瘦骨嶙峋的凡人苦奴好使喚多了。
而被施下役心術的苦奴,稍有反抗,隻有極少數會死得極慘,更多的則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無論是蘇家的搜魂術,還是老夔傳授的鎖魂印煉制秘法,都與役心術有共通之處。陳尋雖然随時可以将栖雲山弟下在他身上施下的役心符煉化掉,悄然離去,但實在又沒有一處能比赤楓堡更好的藏身之地。
赤楓谷位于沙海荒漠之中,除了每月會跑一趟将礦石拉走的車隊之外,沒有外人會走進這裏。
而在栖雲山弟子及守堡修士眼裏,他隻是被沙盜捋掠後被迫入夥、又被栖雲山弟子抓回充當苦奴的倒黴蛋而已。
而栖雲山派駐赤楓堡的六名修士,修爲最高才還胎境中期,陳尋既然擔心行藏會被識破,而同時相信他想走,赤楓堡還沒有人能攔住他。
而陳尋不急着從赤楓堡脫身的另一個根本原因,就是五年前,赤楓堡附近發生過一次地震。
那次地震之後,附近的石嶺都斷裂震塌,當時栖雲山宗門上下都擔心赤楓堡的那眼地泉會枯涸掉——要沒有水源,綠洲萎縮消失,就無法再役使凡人苦奴下礦采石了。
事實上,栖雲山宗門的擔憂是多餘的,地霧之後,赤楓堡的地泉非但沒有幹涸,還有靈氣随泉水從地底深處湧入,普普通的地泉變成極稀罕的靈泉。
天地之間散溢的靈氣,終究還是稀薄,然而世間絕大多數的靈脈、靈穴都叫宗門控制。
陳尋不走,夜裏甚至可以悄悄利用從靈泉散溢出來的靈氣修煉、洗煉靈脈;同時也暗裏将栖雲山弟子在他體内施下的役心符研究通徹,與鎖魂印煉制之法相互印證,叫他對玄衍訣以及機關傀儡的煉制到有了更深的了解。
這樣的好日子剛過半年,就被千劍宗弟子對赤楓堡的突襲打破掉。
千劍宗弟子之所以會突襲赤楓堡,也是因爲靈泉的事情傳了出去。
地震之後,地泉沒有因爲地下岩層的斷裂而幹涸,反而變成一眼極稀罕的靈泉,意味着赤楓堡的地下岩層很可能藏有一處靈脈,至少也有一座巨型靈穴。
赤楓堡本來就位于雲中、固山兩郡疆界的模糊區域,以往栖雲山将此處盛産鱗紋鐵的礦脈占去,千劍宗就滿肚子意見,兩宗門下弟子爲此争鬥死傷近百人。
而赤楓堡地下有可能藏有靈脈的消息,千劍宗自然更不肯罷休,兩宗更是劍拔弩張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最終還是千劍宗搶先動手,半個月前突然出動,襲擊栖雲山在雲中郡境内的多處産業,襲擊赤楓堡的人馬更是有兩名還胎境後期強者率隊。
在發現靈泉後,栖雲山就在赤楓堡借靈泉悄然布下防禦陣勢。
守堡修士借助防禦陣勢嚴防死守數日,最終還是千劍宗的一名還胎境後期弟子,祭出一枚古銅鏡樣狀的法器,才轟開赤楓堡的一角。
好在那名千劍宗弟子受陣勢反噬受了重衆,叫千劍宗不得不暫時退走,赤楓堡才赢得喘息、求緩的機會。
陳尋猜測栖雲山弟子應該以最快的速度将敵情報知山門,但不知道是不是栖雲山的強者,被千劍宗或其他勢力牽制住,總之半個月時間過去,陳尋都沒見栖雲山派一名援兵過來。
他心裏都替這些守堡修士擔心,下回千劍宗弟子再攻過來,赤楓堡怎能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