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陳尋寨牆一戰,可不是隻有宗桑一人看到。
宗崖卻是笃信無疑,他看了一眼蜷在陳尋腳邊的幼豹,踢了一腳,問道:“這隻狸貓,你從哪裏撿回來的,怎麽就知道睡啊?”
陳尋哈哈一笑,都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大家,這頭嗜睡的嗜睡幼獸,是他從大孤峰深山裏帶回來的一頭小玄豹,隻是皮色跟尋常的玄豹有很大差異,也不知道是發生變異,還是母豹子跟其他荒獸偷情而生。
他見阿公宗圖還在盤膝煉化藥力,心想一些事還是待跟阿公商議過再做決定,便換了話題,跟宗崖說道:
“阿公有沒有讓你練大鵬秘掌?”
“左手斷了一截,不能雙手握矛,隻能練大鵬秘掌。隻是拳掌練得再厲害,還是難擋刀矛……”宗崖說到這裏,還是難免有些喪氣。
修到蠻武換血七層,貫注蠻煞,拳掌硬如神鐵,也有極大威勢,但與同等境界的人相敵,還是難擋神兵利器。
黑山與山侗不敢貿然攻寨,說到底就是秋後陳尋從蘇氏手裏換得一批兵甲,叫黑山與山侗深有所忌。他們兩部聯手,就算有能力将烏蟒滅絕,但蠻武族衆傷亡過重,也隻會害自己淪爲他族眼裏的肥肉。
“那就好,”陳尋說道,“我在荒原數月,又想起一些事情,大鵬拳勢或許可以融入刀勢之中,可以教你……”
“真的!”宗崖欣喜的問道。
“我騙你做什麽?”
寨牆上的防備不能松懈,誰也不知道黑山部、山侗部會不會突然攻進來。
過了片刻,除了宗桑、南獠、宗崖三人外,其他人也都回到寨牆上戒備。
南獠與宗桑守護巫公宗圖煉化藥力,看巫公宗圖身上漸散發出勃然生機,想來是壓住傷勢了,修爲甚至有進一步突破的迹象,也不知道陳尋此行湖澤荒原,又遇到什麽機緣,當真是又驚又喜。
巫公宗圖身爲九層巅峰的巫蠻,是烏蟒不可或缺的戰力,而他的智慧更是帶着千餘族衆在蟒牙嶺北山紮根生存的關鍵。
南獠不以爲離開巫公宗圖,他有能力率領族衆在這生靈塗炭的北山艱難的生存下去。
南獠甚至打定主意,要是巫公宗圖不幸逝世,他就隻能将巨狼屍骸交出去,然後率領族人從蟒牙嶺遷出去。
隻是茫茫荒原,離開這個好不容易紮根的石寨,千餘族人又能到哪裏掙紮求存?
陳尋坐在一旁,聽宗崖述說過去數月,烏蟒如何從寒潮苦冬中煎熬過來,心裏也是沉痛。
全寨千餘衆,凍死的老人以及病弱的婦孺,就有近百人。
入冬後,蠻荒異獸頻頻下山,但這些兇獸猛禽極少成群出動,即使靠近寨子,寨子裏抛三五頭活獸出去投喂,也差不多能打發,并沒有給寨子帶來多慘重傷亡。
真正恐怖可怕的,還是從湖澤荒原而來的獸群。
兩個月前近千頭青狼的圍攻烏蟒,才叫烏蟒創痛不已。
開悟蠻魂的中階蠻武,五人喪生狼口;一到三層的初階蠻武,更是死了四十六人。
最終好不容易将領頭的金狼單獨誘入寨中,宗桑、南獠與阿公宗圖等人艱難圍殺,才逃過亡寨之劫。
然而阿公宗圖爲殺金狼,施展遠超過他此時境界的巫術,幾乎将全部的生命力都透支掉;這兩個月來隻是苦苦的吊着一口氣的命沒有撒手歸去。
宗崖也是那一戰,左臂齊肘叫那頭金狼一口咬斷……
南獠右腿骨也給咬斷,雖然保住右腿,現在走路卻有些瘸,修爲也大爲減弱。
幸運的,那頭被誘入寨中的巨狼被斬殺後,狼群就退了。
而在阿公宗圖的堅持下,所有有修練潛質的孩童都重點保護起來,沒有一人傷亡;這些是烏蟒再度崛起的種子。
隻是大家沒有想到,好不容易将寒潮苦冬熬過去,黑山部與山侗部就聯手過來趁火打劫,要烏蟒将那一戰的收獲都交出去。
陳尋這才知道,南下的狼群,到蟒牙嶺後,實際分作好多股,分别襲擊北山的不同部族村寨,不然蟒牙嶺沒有一個部族能同一時間承受數萬頭青狼的襲擊,就不知道蟒牙嶺以前的部族,有沒有受到狼群的襲擊。
在獸襲中,北山五六十家部族,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沒能守住,就全寨覆沒、全族滅絕;就算守住,也跟烏蟒一樣,傷亡極度慘重。
黑山部要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此時急于想恢複元氣,就打起趁火打劫的主意了;而且跟烏蟒也是新仇舊恨,打算一起算清楚。
陳尋估計蟒牙嶺北山五六十個部族,差不多生存有十五到二十萬蠻荒族人,未曾想會近一半人沒能熬這個寒冬。
這個寒冬真是叫人心苦啊!
陳尋想到那頭在大孤峰所見的神狼,要是那頭神狼就是狼王,身處狼群之中,又食得惡猿的荒古血脈,這以後恐怕就算是傳說中的天元境強者,都未必能傷其分毫。
在下一個十年寒潮席卷湖澤荒原之時,烏蟒還能不能幸運逃過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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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半夜,巫公宗圖才将九元煉竅丹的沛然藥力勉強煉化,垂死多日、枯寂無神的三角老眼,也透漏幾分勃勃生機。
“阿公醒了……”陳尋與宗崖移步坐到阿公宗圖的身邊。
宗圖這些天意識時昏時醒,對發生的事情都大體清楚,隻是苦不能言。
這時他醒過來直接拿起石案上的一隻陶碗,沖着宗桑的鐵頭就砸過去,破口大罵:
“你個混賬,你是要害烏蟒滅族啊,你個混帳!你說,是那頭死狼重要,還是全族千餘老小的性命重要!你們公推南獠當族長,你們這時候怎麽又不聽他的話?”
陳尋這才知道南獠主張委屈求全,将金狼屍體交出去,以求保全族衆;宗桑則強烈反對。
而全寨在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傷亡,才将那頭巨狼斬殺,黑山、山侗竟然在這時候趁火打劫,絕大多數憤怒的族衆、蠻武都站在宗桑這邊,要跟黑山、山侗死戰到底。
巫公宗圖與巨狼一戰之後,身受重傷,陷入昏迷,口不能言,也是苦于口不能言。
蠻荒生存艱難,看過太多的族滅寨亡,巫公宗圖知道,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苦口婆心的說道:“天亮,我就出寨,找古護談,看他們要什麽條件,才答應退走!”
“阿尋在外面苦修數月,戰力不在上階蠻武之下,一箭就将山侗部石川射殺在寨牆下。我們好不容易熬到現在,熬到阿爸你醒過來,爲何不将古護那些鳥貨殺個卵朝天,還反過來還要向他們屈膝下跪?我想不通!”
宗桑頭硬得很,一隻陶碗在他頭上砸得粉碎,卻半點都沒有傷,悶聲坐在那裏,不聽他阿爸的使喚。
“阿尋,你說呢?”巫公宗圖看向阿尋,見他臉頰還顯稚嫩,但知道這個少年眼睛裏藏着的老成智慧,實非徒有熱血的宗桑能及。
陳尋心想阿公宗圖蘇醒過來,再服用一枚九元養竅丹,就能恢複巅峰鼎盛,加他與宗桑、南獠,确實是能将圍在寨子外的黑山、山侗部的蠻武殺個措手不及,但是将這兩部殺潰之後,殘局怎麽收拾?
烏蟒此時并無實力壓制蟒牙嶺北山的部族,也無實力徹底兼并黑山、山侗兩部,而烏蟒昔日的大敵,無不對烏蟒存有戒心。
不要說滄瀾蘇氏了,就連蟒牙嶺南山的鬼奚部,也絕非此時的烏蟒所能抗衡。
阿公宗圖率領族衆,遷入蟒牙嶺北山忍辱負重,不容易啊。
“我回烏蟒時,古護之子古劍鋒率族人在野馬溪上鑿冰捕漁,不料水下有異獸食人,我幫他們将異獸趕走,又送了些丹藥給他們療傷。”陳尋隻是将他途中遇到古護之子古劍鋒的事情說出來。
“古劍峰那個王八崽子,你怎麽去救那個王八崽子?”宗桑急得額頭青筋暴露。
“救得好,”巫公宗圖拍着大腿,跟南獠說道,“這麽看來,也不用你我親自出寨跟他們談了。你讓人将巨狼送出寨去,再讓人問問古護,得了這頭巨狼,黑山部十年之後,是不是就能不受寒潮獸襲之害,是不是就能在蟒牙嶺北山稱王稱霸?”
“金狼是要送出去,但也不能叫他們這麽就輕易得了,不然他們以後對烏蟒索求無度,也是害事,”陳尋想了想,跟阿公宗圖說道,“我們怎麽也要叫他們付出些代價……”
“對,叫他們付出些代價!”宗桑拍着大腿說道,現在他們明明占了強勢,還要一味忍讓,不是他的性格。
聽陳尋說過,南獠點點頭,說道:“阿尋說的有道理,山侗、黑山這次也傷亡慘重,才不敢強攻石寨,我們開出這樣的求和條件,他們也沒有臉拒絕。”
陳尋随阿公宗圖、南獠他們到廂殿去。
那頭金狼屍骸封存一塊巨大的河冰之中,除了半顆頭顱被打碎,血肉模糊之外,其他都還栩栩如生,淺金色竟還保留有生前的幾分兇焰氣勢,叫人望而生畏。
陳尋與蘇棠在大孤峰的溪谷裏,看過兩頭差不多體形的巨狼卧屍溪釁,毛色也是淺金,但比起那頭體形秀小的神狼,實際上都要差一大截。
但就算如此,這頭被河冰封住的金色巨狼,也絕對是堪比還胎境天蠻強者的兇獸。
真是難以想象,阿公跟宗桑、南獠他們合力斬殺這頭背脊就高兩米多的金色巨狼,是何等的慘烈跟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