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尋辭别阿公,走出石屋,天色已黑,石殿前燃起數堆篝火,卻見南獠、宗桑他們還留在廣場上,守着那堆兵甲。
“宗桑叔、南獠叔,你們怎麽還在這裏?”陳尋問道。
“這個,這個,”宗桑摸着腦袋,指着地上一堆兵甲,結結巴巴的說道,“這麽些東西,不是還沒有人替你拿嗎?你要拿到哪裏去?阿叔幫你。”
陳尋忍不住要笑,真想幫他将這堆兵甲搬到他窩棚裏去,也不用等到現在,也不用宗桑、南獠兩個碩果僅存的上階蠻武候在這裏。
陳尋有一杆重鋒矛,又挑了一把烏鞘刀、一把長弓、十壺鐵箭、一副鱗甲捧在手裏,指着剩下的兵甲,說道:“剩下,就算是我交給寨子的保護費!”
“保護費?”宗桑不明所以,保護費算什麽東西?
“黑山部的人欺負我,宗桑叔你得幫我呀。”陳尋說道。
“嗯,嗯,”宗桑聽明白了,連忙點頭,拍着胸脯說道,“古護那鳥貨,再敢欺負你,阿叔就将他的鳥蛋都打碎掉,”
興奮得也顧不上掩飾,宗桑呼喝着,讓藏身左右看形勢的族人都出來幫忙,
“兔崽子們,不要躲躲藏藏了,阿尋都說這些兵甲當保護費交給寨子了,你們都給爺出來,把這些搬到石殿去,咱夜裏就商量着怎麽分掉……”
宗桑迫不及待的就想分贓。
南獠有些臉紅,咳嗽了兩聲,想到掩飾一下尴尬,隻是左右的族人一哄而上,圍着陳尋誇他:“阿尋就是好娃子,什麽事情都想着寨子裏,阿叔沒有看錯你啊。”
“黑山部的那些慫蛋,要再敢欺負你,就跟阿叔說。烏蟒部的娃,隻能自家人打,外人誰打都不行。”
“還打自家娃呢,你就打得過阿尋?黑山部那個牛逼哄哄的古雷,都叫阿尋殺了,你還能比古雷更牛逼哄哄?”
看着一幹人等七手八腳的捧起地上的弓矛刀甲,南獠也隻能嘿然幹笑兩聲。
三十杆重鋒矛、三十柄烏鞘刀,寨子裏二十名中階蠻武,人手一杆、人手一把還能多。
開弓拉弦足有一千斤力的鐵胎巨弓,更是烏蟒以往所沒有的射殺利器。
進山狩獵,鱗甲派不上太多的用場,但部族間搏殺呢?
有了這批兵甲,周遭部族哪個再敢欺壓烏蟒,定殺得他人抑馬翻。
宗桑是迫不及待的拾起一杆重鋒矛,作勢揮舞數下,重重矛影透漏的黑色神華,有如實質,壓得左右蠻武,幾乎透不氣來,紛紛退避。
“操他娘的,真是爽啊!”宗桑興奮得哇哇大叫,放下重鋒矛,又拿起鐵胎巨弓,拉弦試力。
松弦之際,轟顫顫的繃出一聲雷鳴巨響,叫人一點都不懷疑,弦上有箭,肯定射得石崩山裂。
陳尋不管宗桑興奮得跟個小孩子似的,他捧着兵甲、帛書,走回窩棚。
他拔出烏鞘刀,青峰刃長三尺,迎着從窩棚牆隙裏灑進來的月光,散射凜然寒光。
不知哪種鐵料鑄就,烏鞘刀形看着一點都不笨拙,刀形通直流暢,掂在手裏卻足有三四十斤重;堅硬的鐵柞木,也是斫劈即斷。
陳尋暗感要是這次進山,能有這麽一把烏鞘長刀在手,與青眼雕搏殺,絕不會這麽狼狽。
鐵胎巨弓,拉弦需一千斤力。
陳尋如今拉開鐵胎弓,沒有什麽問題,但在弦張如月之際,就覺得背脊部的筋肉給極大的抻開,暗感張弓練筋練力,這話真不是白說的。
陳尋此時兩膀子有兩三千斤的氣力,但連續将鐵胎弓滿弦拉開五六次,也有筋肉酸麻、難以爲繼之感,心想大概隻有宗桑、南獠這樣的上階蠻武,才能不受限制的,在最短時間裏将滿滿一壺鐵箭射出去?
也虧得魂祭獸筵所食的烏鱗狡精純血肉,叫寨中蠻武實力大增,不然也找不齊人能用這些鐵胎巨弓。
然而比起這些兵甲,更叫陳尋珍惜的,就是換下的那十卷《滄瀾雜錄》。
《滄瀾雜錄》,自然不是什麽玄功秘籍,記錄的都是塗山以西的滄瀾地理風物。
陳尋叫六臂巨魔攜來這方天地,一直都沒有能力走出百裏方圓。
烏蟒部雖然有些獸皮書,但蠻文記事十分簡陋,就連博聞多識的巫公宗圖,見識也局限在蟒牙嶺周遭。
陳尋還是在得到青木道人所著的《道蘊殘解》之後,結合此前的帛書《西荒經》,才對這方天地有一個大體的認識。
不過《道蘊殘解》,更多記錄的是青木道人與雲洲修者讨論築基修練的手記,對雲洲、對西荒、對滄瀾的描述,也隻有寥寥數筆。
而這十卷《滄瀾雜錄》,從山河地理形貌、部族城寨、漁獵耕牧、甚至諸部族所修蠻武種種,都有較爲詳盡的介紹,甚至可以說是一本滄瀾的簡本百科全書。
這對最終還是要走出蟒牙嶺、想到更深刻認識這方天地的陳尋來說,《滄瀾雜錄》就顯得極爲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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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牙嶺以北的荒山野嶺裏,生存大小五六十個部族。
小者,千餘族衆;大者,萬餘族人。
還沒有哪個部族,有足夠的實力能夠稱雄北山,叫其他部族降服。
沒有天蠻問世,對蟒牙嶺北山大小部族而言,除了族衆多寡外,決定實力的關鍵,還要看部族内開悟蠻魂的中上階蠻武的數量。
黑山部,族衆多達五千餘,在蟒牙嶺北山已經是大部族,但将古辰、古護算上,開悟蠻魂的中上階蠻武,也就二十人。
深山溪谷一戰,兩名中階巅峰的蠻武一死一殘,對黑山部來說,是實難接受的重創。
特别是古雷,蠻魂神華都修練到外發的程度,要不是身殒溪谷密林,隻要再有兩三年的火候錘煉,晉入上階蠻武,将是黑山部壓制烏蟒、稱雄周遭山嶺的新生力量。
魂祭獸筵,烏蟒蠻武及孩童,吃下滿含生命精元、連蘇氏都視爲奇珍的烏狡血肉,不僅像宗桑、南獠這樣的核心蠻武實力大增,三個月之内更有四名蠻武開悟蠻魂,實是烏蟒近三十年來所未有之事。
而從蘇氏手裏換得這批兵甲,更是叫烏蟒蠻武的實力拔高一節。
烏蟒從族衆人數上來說,隻是蟒牙嶺北山的小部族,但以蠻武絕對實力來說,在蟒牙嶺北山,則堪稱一流。
蘇青峰離開後,黑山部再沒有提兩名中階蠻武死殘之事,甚至在入秋之後,黑山的獵隊就再沒有出現在野馬溪的南岸,實際上就是将野馬溪以南近二十裏縱深的山谷讓了出來。
烏蟒的狩獵區,能往蟒牙嶺外圍多擴大近二十裏的縱深,意義非同小可。
雖說蟒牙嶺深山的兇禽猛獸,血肉多含精純的生命精元,是蠻武修練所需的大補之物,但狩獵兇禽猛獸,也意味着更多的兇險。
烏蟒百餘蠻武,開悟蠻魂僅二十人,一個都損失不起。
青眼雕溪谷石巢所在的深山,宗桑、南獠等人,不是沒有實力帶獵隊進入,但爲寨子考慮,他們都極少這麽深的進入蟒牙嶺深處狩獵,說到底就是怕遇到不能力敵的蠻荒異獸,而遭受難以彌補的重創損失。
甚至可以說,隻要宗桑、南獠兩人有一個發生意外,烏蟒與黑山之間的實力平衡就會被打破。
而從烏蟒石寨往南的蟒牙嶺外圍,雖然獵不到多少血肉精純的兇禽猛獸,但近二十裏縱深的谷地要相對安全許多,普通蠻武就能帶隊捕魚獵獸、采集野果、野菜及草藥。
野馬溪每逢汛季,都會洪水泛濫,低矮的谷地不宜居住,但洪水退後,積淤的黑色土壤卻十分肥沃,草木生長旺盛,還生長許多野生谷物,秋後可以采集下來作爲渡冬的糧食儲存;同樣也會誘來諸多鳥獸,在谷地裏栖息繁衍。
能将這片谷地完全掌握,烏蟒千餘族衆的過冬儲食,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采集狩獵等事,交給普通蠻武去做,而在入秋之後,烏蟒二十名中上階蠻武,也是分作兩隊。
一隊留在寨子裏,負責蠻武修練等事務,組織防禦,防務兇禽猛獸以及其他部族的突襲;一隊則組成更精銳的獵隊,進入蟒牙嶺深處,專門獵殺那些血肉精純的兇禽猛獸,到深山野嶺尋找靈藥異草,以供族中蠻武修練所用。
寨子裏一些更小的孩童,則都集中起來修練蠻武、識讀蠻文。
陳尋這段時間,也不再天天進山尋找藥草,而是每隔三五天才随獵隊進一次山,更多時間都留在寨子裏修練。
他現在體内氣血精純倍增,修練速度快了許多,正式晉入蠻武第五層,但要将周身骨骸淬練到堅如鐵鑄的巅峰,還需要一個過程。
而蠻魂修練,在魂海觀想大鵬拳勢甚易,觀想九幽蠻魂還有些勉強,一次觀想,就能将體内的氣血神華,抽個幹淨。
逆鱗一擊,還真暴烈啊,簡直就是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一旦出手,不是敵死,就是己亡。
無論是随獵隊進山,還是留在寨子修練蠻武,陳尋除了勤練弓箭外,同時還要抽出大量時間,識讀《滄瀾雜錄》。
雲洲文字,雖然與蠻文同源,都是象形表意字符的範疇,但要複雜許多。
陳尋通過修練大鵬秘拳,将雲洲文字寫就的功訣,通過反推,譯成蠻文,實際上更多的隻是通過實際演煉拳勢,将心念、呼吸、氣血、氣勁運轉等體驗,用蠻文寫出來,并不是嚴格的将雲洲文字翻譯出來。
不過,《滄瀾雜錄》十卷帛書,第一卷跟《西荒經》所記載的内容大同小異,這實際又爲陳尋提供了一部雲洲文字與蠻文互譯的“字典”。
入秋之後的兩三個月,陳尋就是通過反複推敲、比對,硬是将十卷《滄瀾雜錄》通讀了一遍。
隻是,宗桑、南獠他們不知道陳尋的辛苦,還以爲他逐漸恢複記憶後,自然就認識這些雲洲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