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壇已熄,就剩下一些燒得烏黑的殘木,銅鼎放下來,裏面還剩不少肉羹。
南獠、宗桑等中階以上的蠻武,才笑嘻嘻的圍上來,就着渾濁的果酒,圍着篝火堆,将一碗碗溫熱的肉羹從銅鼎裏滔出來喝,歡聲笑語一片。
宗崖、宗淩,南溪等年紀稍大些的少年,魂祭結束也不離開,拉着陳尋坐在火堆旁,賴着臉皮跟大人們讨一碗果酒喝。
南獠、宗桑等人開悟蠻魂,他們雖然總共十五六人,卻是烏蟒部真正的中堅力量。
他們将肉羹喝下肚,回去後再修練,自能吸收藥力、精純血脈,不需要蠻像的輔助。
這次盛筵,對南獠、宗桑他們的助益極大,肉羹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堪比以往三五年的修練;不過得益最大的,還是宗崖、宗淩這些烏蟒少年。
陳尋此時都能從宗崖、宗淩,以及南獠之子南溪等人的身上,明顯感受到比昨夜之前更旺盛的氣息,而他們體内經過一夜淬練、精純十倍都不止的血脈,将爲他們的蠻武修練奠下深厚的根基。
比以往加倍蒼老的巫公宗圖,叫寨中幾名老人攙着從祭壇上走下來,虛弱得都站不住腳,坐在火堆内,喝下一碗肉羹,才算是恢複少許精力,感慨的說道:
“蘇氏未出塗山之時,烏蟒在塗山以西稱雄,号令諸部。那時的魂祭獸筵,幾乎每月都能舉辦一次,一次都要舉辦三天三夜才休。現在倒好,幾十年的積蓄,一夜獸筵就耗盡了……”
南獠開朗的笑道:“等宗崖、宗崖、南溪他們成長起來,一定能率領族人走得更遠,獵來更多的荒獸異禽,讓阿叔來主祭獸筵!說不定二三十年後,烏蟒還能有機會遷回到滄瀾去……”
“滄瀾啊!”巫公宗圖神往的眺望北方的天空。
滄瀾!
陳尋都沒有能力走出方圓百裏的山嶺,自然更不知道縱橫千裏蟒牙嶺以南的滄瀾荒原,是怎樣一番情形。
據西荒經所述,蟒牙嶺以南、塗山以西的滄瀾,是西荒絕域與雲洲相鄰的一片荒原,在塗山之中有隘口,與滄瀾相接,也是雲洲出塗山、進入西荒絕域的必經之路。
每到寒冰融化的春季,滄瀾就會長滿五色碎小花草,千裏荒原一片斑斓。
而在八百年前,那裏也曾是烏蟒先人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烏蟒先人流下太多血跟淚的地方。
西荒絕域,地廣十數萬裏,縱橫千裏的蟒牙嶺隻是其中微小一粟,陳尋都沒有機會走出蟒牙嶺,自然也難想象這方天地的廣袤;而在昨夜蠻魂具相之後,他心裏對這方天地更是充滿向往。
巫公宗圖收斂激蕩的心緒,柔和又有些疲憊的眼神,轉到陳尋的身上,片晌,跟南獠等人說道:“先蠻祖靈并沒有拒絕阿尋的接近,但他終究是外族,以後還是讓阿尋跟宗桑學習一些戰技……”
“剛才阿尋在蠻像之下,明明也有感應。他的潛力這麽大,不應該納他入族,讓他跟宗淩他們一起參悟蠻像嗎?阿爸怎麽可以說話不算數!”宗桑第一個跳出來質問。
魂祭前的公議明明都說好的事,而且也是阿爸跟南獠他們力争來的,宗桑怎麽都想不到,阿爸卻先改口了。
見阿爸神情堅決,宗桑急得站起來,從廣場邊搬起一塊巨石過來,指着陳尋說道:“阿尋,你将這石頭抱起來,讓阿公看看,你的潛力到底有多大!”
廣場邊上放置好些巨石,是蠻武練力所用,有百十斤、三五百斤不等。
阿尋之前能勉強舉起六百斤的巨石,就堪比初階三層的蠻武。
宗桑随手搬過來這塊巨石,堪有他一人高,是兩千斤重的練力石,陳尋看着就有些猶豫,他怎麽能舉得這些重的巨石?
“快試快試,讓巫公看看你的力氣到底有多大!”其他蠻武也叫喚道。
陳尋試着将手搭到巨石的邊上,就覺得石頭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但他沉下身子,力湧雙臂,就覺得石頭就算生了根,也不是不能扯斷,左右搖晃了兩下,就一鼓作氣将石頭抱起來。
不過陳尋也隻能做到這一步,感覺再用力,腰背像弓弦一樣繃緊的筋腱就會被拉裂。
陳尋将巨石扔下,“砰”的一聲響,他心裏也是吓了一跳:他從拖烏狡鱗回寨,才三天時間,他不過服一枚烏蟒丹,喝下三大碗肉羹,力氣竟然就暴漲了三倍!
“喝、喝、喝!”圍着火堆的一幹人,沒想到陳尋真能将巨石抱起來,還以爲他能将巨石搖動就了不得了。
兩千斤的巨石啊,對上階蠻武來說是小意思,但對中階蠻武來說,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抱起來。
這時候大家眼睛都看向巫公宗圖,阿尋這樣的神力少年,要不是烏蟒族人就太可惜了。
巫公宗圖眯起渾濁的眼睛,堅定的搖了搖頭:“先蠻定下來的規矩,不能改啊!”
宗桑氣得要将他阿爸下巴上幾根稀疏白胡子揪下來,什麽破規矩,不就是以前吃過蘇氏的大虧嗎!
“阿叔,你們說,阿尋該不該入族!”宗桑問坐在他阿爸身邊的幾個寨中老人。
“南獠,你怎麽看?”幾名寨中老人問南獠。
巫公之外,族長爲首。
南獠也是疑惑巫公宗圖的态度前後爲何轉變這麽大,雖說他不再堅持拒絕陳尋入族,但他也有些其他的擔心,沉默了許久,說道:“阿叔應有他的考慮,阿尋跟宗桑先學習戰技也好。”
陳尋心裏知道,一旦成爲烏蟒族人,就要像南獠、宗桑、宗崖他們那樣,承擔守護烏蟒的責任。
阿公宗圖一改初衷,這麽安排,就是不想讓烏蟒束縛住他的手腳。
隻是他在這方天地,除了烏蟒,身無所系,難道不成爲烏蟒族人,這份情義就能舍棄?
陳尋心懷感激的沖阿公宗圖叩頭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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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宗圖、南獠等人許可,接下來的數月,陳尋每次采藥歸來,都會先到石殿前的廣場上,跟随宗桑等人練習烏蟒的弓矛戰技。
篝火熊熊燒起,照着廣場上明亮如晝。
宗崖手持一把獸骨磨制的鋒銳長矛,踩着步法,舞出一團灰蒙蒙、綿延不絕的青光矛影。
烏蟒九幽戰矛,分紮截劈、掃抹刺、撩點崩九式矛姿。
每一式矛姿輔以跨、踏、踩、掠等不同步法,又皆有數十種變化。
但見宗崖身藏青光矛影之中,每一式矛擊都有不同的變化,輔以拳打腳踢,嘴裏呼喝聲震,整個人就像貼地翻滾的雷霆,稍沾就會骨斷肢殘,聲勢端的駭人。
不僅圍看的烏蟒少年,滿眼羨慕,心裏驚駭,都在想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将手中戰矛練到這種程度,就連站在石殿廣場邊緣,與宗桑一起督導族中少年修練戰技的幾名中階蠻武,見宗崖揮舞烏蟒戰矛如此淩厲,臉上都是又詫異又驚喜的神色,實在想不到年僅十四歲的宗崖,現在就有跟他們并肩齊驅的實力。
假以時日,宗崖成長爲烏蟒新一代的天蠻強者,也非沒有可能。
宗崖這段時間如此快速的長進,跟魂祭獸筵有着直接的關系。
不僅宗崖,宗淩、南溪等烏蟒少年,蠻武修練都迸發出巨大的潛力,短時間裏就有極大的進步,宗桑、南獠等核心蠻武,實力增強之後,不僅敢走出更遠,往蟒牙嶺深處走得更深,也敢狩獵更強橫的兇禽猛獸。
更多的荒獸,意味着更充足的肉食;更強橫的荒獸,意味着精純血肉更能滋補氣血。
魂祭獸筵使得烏蟒部進入更加生機勃勃的良性循環之中,狩獵歸來,宗桑、南獠等人,除了自身修練不綴外,也是加倍的督促宗崖等少年修練,期待着烏蟒部終有一天能重振舊日的輝煌。
宗桑更是一臉的驕傲,拍着他家小子宗淩的肩膀:“你跟宗崖學着點!有點成績,尾巴就翹天上去了,你差宗崖還遠着呢!”
宗淩已經開悟蠻魂,但小孩心性未改,癟着嘴,跟他老子不屑的說道:“宗崖還大我兩歲。”
宗淩這句話卻換來宗桑的一記大耳刮子。
宗桑朝着兒子怒吼:“滾,給老子練矛去,不要就會嘴巴利索!”
宗淩委屈的摸着腦袋,說道:“都說不能打腦袋,本來我就笨。”見他老子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忙溜到角落裏去練矛。
陳尋見宗桑威猛高壯,卻拿宗淩沒轍,暗感好笑,也不管宗淩給趕到角落裏,又專心看宗崖練矛。
陳尋靈識過人,見宗崖将骨矛舞出團團烏光,威勢驚人,但唯有骨矛逆刺之際,則加倍透漏出淩厲的穿透之勢,威力遠非普通矛姿戰技能及。
與獸皮所繪的九幽蠻魂像相比,此時持矛逆刺的宗崖也算是初得三分神韻,實則是宗崖沉浸矛術之中,身與意合,他所開悟的蠻魂在神魂識海不自覺的若隐若現,施展出蠻魂具相的神秘力量。
烏蟒千年以來的蠻武傳承,核心就有那幅獸皮蠻像所繪的逆鱗一刺。
這堪比天痕地勢、道蘊天成的一刺,蠻荒諸部稱之爲蠻魂戰武,也是烏蟒九幽戰矛的本源。
數十代烏蟒部先人,從蠻像不斷參悟、改良,從逆鱗一刺演化而來的九幽戰矛,則是威震蟒牙嶺的搏殺戰技。
然而看宗崖舞矛,陳尋感悟更深:
雖說蠻魂具相後所施展的蠻魂戰武威力奇大,但與敵搏殺,還是需要輔以完整、變化多端的戰技,才能真正的發揮出威力。
有這樣的明悟,陳尋每日除了苦練九幽戰矛外,也跟宗桑苦練拳腳功夫,希望在與敵搏殺時,能将大鵬秘拳五勢的威力也徹底的發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