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四五斤重的烤獸肉吃下肚,還是不能彌補剛才的巨量消耗,身體深處傳來的饑餓感沒有得到半點緩解。
陳尋将藥簍子放下來,翻出清晨幸運采到的兩株魚陽草,折斷半株銜在嘴裏慢慢的嚼。
草液苦澀,然而入喉就有藥力化作絲絲暖流,直接從喉管往四骸血脈滲透,陳尋隐隐約約的都感覺到,周身氣血在這一刻得到強化。
陳尋心裏想,難怪一株魚陽草,能從那些大部族下來的行商手裏換一件鐵器,藥力還真是夠足啊。
普通人服食靈藥,是有限度的。
多食無益,虛不受補,服食超過身體承受極限的靈藥,爆體而亡是最常見的結局。
然而一株魚陽草入腹,藥力入骸的效果還沒有減弱,壓榨到極限後的身體還有吸收藥力的餘力,陳尋暗感這段時間,身體的強度又增加了數分,當下又将第二株魚陽草吞下去細嚼慢咽……
雖然不會玄功煉化藥力,陳尋還是閉起眼睛,體會那藥力入骸的玄奧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陳尋睜開眼睛,渾身上下在這一刻充滿着澎湃洶湧的氣力,暮色将至的四方山嶺在眼前卻變得更通透明亮,這說明他的視力也得到明顯增加。
陳尋将草繩綁在肩上,再将巨獸屍體推入水溝裏,果然感覺比剛才輕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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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尋沿着山洪洶湧的溝谷,往山裏走了六七裏,溝谷也轉了兩折,他的身體再一次被壓榨到極限。
這時候,天也完全黑了下來。
烏雲密布,看着又像是要下暴雨的樣子。
這樣的天氣,黑石部族中的強者也不會輕易出來;下遊方向也确沒看到有黑石部的族人舉火尋來,叫陳尋放心不小。
将異獸屍體拖到岸灘上,陳尋累趴在地,感覺骨架子都要散掉,滿嘴血腥。
不要說手腳、身體給嶙峋崖石割得血肉淋漓,如此強度的壓榨自己的身體,身體内的器髒都布滿裂痕,吐一口唾沫就是一口血。
要不是陳尋特殊的體質,換作普通人,說不定早就累死在岸灘上了。
随身攜帶的獸肉早就吃完,除了早先服下的魚陽草,陳尋清晨采摘的其他藥草都是尋常藥物,大口吐到嘴裏嚼食,也隻能稍解饑渴。
也管不着狍羊皮脂珍貴了,陳尋将藥簍子裏的那頭狍羊翻出來,直接用石刀割下一小片肉塞嘴裏。
這三年來,他對茹毛飲血的生活也早就習以爲常。
沒想到狍羊肉入口,除了鮮嫩異常之外,忍住血腥細嚼,血肉入喉竟然也有絲絲暖流産生,散入百骸。
難怪這種溫良的異獸,也被列爲蠻荒異種之列。
狍羊血肉中所含的生命精元,甚至不如魚陽草差多少。
他一餐吃六七斤獸肉才夠,生吃狍羊肉,半斤入腹就有飽的感覺,氣力也迅速恢複過來。
陳尋心裏想,難怪蟒牙嶺周遭的大小部族,都将荒獸異種視爲大補珍物,效果還真是非凡啊。
陳尋看了一眼給他拉到岸灘上的烏鱗獸,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還太膚淺,不知道這頭烏鱗獸到底是什麽奇荒異種,但知道其血肉裏必定飽含叫人驚喜的生命精元。
天色漆黑一片,都看不到四五步外的石樹,也不知道夜裏會不會再下暴雨,拖着烏鱗獸沿山澗前行,會有太多不知的兇險。
防止夜裏山洪水勢突然增加,将岸灘上的異獸沖走,陳尋将繩子的一頭綁在一顆有兩抱粗細的崖樹上。
臨了,他自己也爬到樹上,拿根繩子将自己綁在樹桠上,想着就在這裏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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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有窸窣聲響傳來,陳尋陡然從睡夢中驚醒,才發現夜空烏雲已經散盡,清亮的月輝落在滿山滿谷之間,整個世界仿佛浸在清澈通明的湖底。
細碎的聲響是有野獸穿過遠處的山林。
這裏離黑山部不遠,是黑山部與烏蟒部中間的狩獵區,一般說來不會有特别強橫的兇獸猛禽出現。
也許最危險的,就是随時有可能借月色進山的黑山部族人。
見天晴月現,陳尋不敢再停留,解開繩子就翻身下樹,将烏鱗獸推入山澗,繼續前行。
山澗裏的水勢并沒有稍減,但陳尋這次在深谷裏走出十五六裏,身體竟然還沒有給壓榨到極限。
天**曉時,山谷間散着青滢瑩的微光,陳尋拖着異獸巨屍,沿澗逆水前行,渾身筋肉像拉滿弦的弓弦一般,繃得結結實實。
他的手腳趴實在怪石嶙峋的石岸上,仿佛奮力犁地的蠻牛,每踩出一步都保着不變的身姿,每走一步都要輕喝吐氣……
不單單每踩一步的身姿一樣,細看去,他從肩膀到腰身,到雙足,那像弓弦一樣繃實的筋肉張弛節奏、纏結形态,也都在不斷重複。
烏鱗獸太沉重,陳尋經魔血淬練過的身體,即使有初階蠻武的實力,每踏出一步也要榨盡身體裏每一點滴的氣力。
故而他在每踏出一步,身體都本能調整身體的姿式。
他所有的精氣神,都滲透從肩、到腰、到雙腿的每一根筋腱中去,保證身體每一滴潛能,都毫無保留的壓榨出來。
即使是最簡單不過的拖行動作,也由陳尋不斷的壓榨身體的極限,也達到身與意合的入微境界。
這時候離黑石部的勢力範圍已遠,再往前走十數裏,就是烏蟒部的狩獵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進山狩獵的烏蟒部族人,陳尋也是心生獵喜。
卻不想他心神一放松,入微境界不再,肩膀上就好像是陡然增加了好幾百斤的重物,差點被拉一個踉跄。
陳尋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将草繩綁着腰間,心裏疑惑,爲什麽心神稍懈,感覺就重了這麽多,整個人都差點給拖下水?
或者是剛才太專注,不知不覺間覺得肩膀、腰胯上的受力減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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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山澗前方就有腳步聲傳來。
過了片晌,見烏蟒部族人從叢林後走出來,陳尋才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氣。
陳尋現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等烏蟒部族人七手八腳的将綁在他身上的繩子解開來,他就四腳八叉的倒在岸灘上,像老牛一樣喘着氣,連腳趾頭都無力再動彈一下。
“你這一夜都跑哪裏去了,”宗崖将黑色大弓擱在大腿,蹲下來看着遍體鱗傷的陳尋,“你怎麽傷成這樣子,是遇到黑山部的人了?”
陳尋肩上腰上,到處都給繩子勒得血肉模糊,手腳也給崖石割出不知道多少口子,他就像血人,躺在草叢裏。
雖說每一次将身體壓榨到極限,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修練,但在一夜之間連着幾次将身體壓榨到将近崩潰的極限,也不是他的身體所能承住。
他現在連句話都沒有力氣說,虧得宗崖他們尋過來,不然都不知道有沒有力氣趕回寨子報信;現在看宗崖這張稚氣未露、粗毛糙皮的大臉,尤其的親切。
他心裏想:宗崖這張臉,怎麽這麽大啊?
“是累的,”
領頭的黑臉巨漢走過來,看得出陳尋身上沒有什麽刀創箭傷,但能累成這樣,也真是夠可以的。他拿蒲扇大的老繭巴掌,輕輕的拍了拍陳尋的肩膀,甕着聲音說道,
“你一人拖這麽重的東西,走一夜沒累死真算你命大。”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烏黑的藥丸子,塞到陳尋的嘴裏,叫他咽下去。
烏黑藥丸入口滿嘴苦腥,但随即就是在口腔裏化爲津液,入喉藥力化爲滾滾熱流散入百骸,血液都幾乎要沸騰起來……
藥力比魚陽草強得不是一點半點。
陳尋能感覺到周身氣力在迅速的恢複,暗感烏蟒丹真是好東西,沒想到宗桑能對他這麽慷慨,看來這一夜的辛苦值了。
宗崖也詫異阿叔宗桑的慷慨,要知道當初阿公決定收留陳尋,阿叔是強烈反對的,即使現在不再堅持将陳尋從烏蟒部趕走,但對陳尋也沒有太多的好臉色,沒想到他這時竟然舍得拿烏蟒丹給陳尋治傷。
寨子裏像陳叔這樣的上階蠻武,一個月都未必能有一枚烏蟒丹分下來。
烏鱗獸極沉,兩人烏蟒部族人合力,才将異獸巨屍拖上岸灘。
宗崖看烏鱗獸的半顆頭顱露出水面,巨大獸身堪比一頭蠻牛,問阿叔宗桑:
“這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能肯定,得喊你阿公過來……”黑臉巨漢宗桑蹲在河灘上,高壯的身子即使蹲着,也像半截鐵塔,他盯着異獸看了半天,不确定是不是傳說中的蠻荒異種。
宗桑溝壑縱橫的巨臉,紋着蟒首圖騰,就像被山洪沖刷過的石嶺,看着異常猙獰,粗得像拿毛筆重重畫了兩筆的眉頭皺在一起,回頭沖陳尋一笑:
“你不是甭種。”
宗桑這一笑,比哭還難看,陳尋心想,是不是甭種,還要你說?
不過,宗桑一心以守護烏蟒部爲己任,待誰都沒有好臉色,難得聽說說一句誇贊人的話,陳尋心裏還是頗爲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