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韋瑛跟見了鬼一樣,指着胡桂揚說不出話來。
“我……”胡桂揚也做出僵直的樣子。
韋瑛突然換上笑臉,大步迎來,拱手道:“胡校尉真乃奇人也。”
“千萬别亂說話,什麽奇人、怪人、異人我都不是,就是一個尋常凡人。”
“哈哈,胡校尉這是從哪來的?”
胡桂揚轉身指向東邊,“那裏。”
韋瑛有些尴尬,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後悔剛才的熱情。
“我就是路過,不打擾了。”胡桂揚笑道,拱手告辭。
“那個……我還有事,就不遠送了。”
“什麽時候去我那裏喝酒吧。”
“一定。”韋瑛言不由衷地說。
胡桂揚一路走回觀音寺胡同,進前院之後發現東西兩廠的人都沒了,走到廚房門口,聽到裏面有說話聲。
“老爺回不來了吧?”
“肯定回不來,這都幾天了,年都過完了。”
“咱們可以走了。”
“可以,唉,說好的賞錢沒影了。”
“去找花大娘子要。”
“想得美,那個婆娘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頂多将工錢給咱們,你敢開口要賞,她就敢抄棍子……”
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老爺我回來了,快快開飯。”
老強、老馬大驚失色。
胡桂揚邁過門檻,“瞧,真是我,臉上有點青腫,是跟人打架留下來的,應該沒破相吧?”
老強驚愕地說:“老爺……他們這就放老爺回來了?”
“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官府吧,老爺是被誰抓走的?”老強扭頭問老馬。
老馬木然地搖搖頭。
胡桂揚輕歎一聲,“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是被神仙請走的。”
老強、老馬呵呵傻笑,顯然不信。
“不信就算了,我就問你們,西廠的人是不是都走了?”
“走了。”
“東廠呢?”
“也走了。”
“瞧,要不是神仙給我求情,官府會放我一馬?”
老強、老馬有些猶豫,還是不大相信。
“神仙隻管求情,不管飯,我快餓死了。”
老馬忙道:“我這就做飯,老爺稍等。”
老強卻道:“那個,老爺,年已經過完,我們尋思着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可以。”胡桂揚一摸懷裏,發現沒有銀錢,“再做一天,明天算工錢和賞錢。”
兩人笑開了花,立刻動手煮飯、燒菜。
“我的狗呢?”胡桂揚問。
“好幾天沒到前院來了,一直待在跨院那邊。”
“跨院裏還住着人?”
“是啊,沒見有人離開,也不用我們做飯。”
胡桂揚吃了一驚,離開廚房往後院去。
經過二進院新建的廳堂時,他聽到屋子裏有聲音,忍不住好奇,進到正堂裏查看。
這是胡桂揚第一次進到自家新堂裏。
屋子裏擺布木制器械,大小不一,奇形怪狀,隻留下極小的餘地,正中間擺着四張椅子,兩兩靠背,坐在上面,伸手就能觸碰到器械。
隻有一張椅子上坐人,背對門口,兩手伸進面前的兩隻木匣裏,輕輕擺弄,屋中器械随之運動,發出各種聲音。
“聞不語?”胡桂揚隐約認得那個背影。
“東廠撤走了,說事情發生變化,何三塵不會來這裏。”果然是聞不語,沒有起身,沒有回頭,但是停止擺弄木匣。
“整個房間是一隻機匣?”胡桂揚驚訝地問。
“嗯,要由四個人同時操縱,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自有天機術以來,最強大的機匣莫過于此。這是最大的一隻,其它房間裏還有許多小機匣,彼此配合,威力倍增,除了不能移動,絕對稱得上是天下無敵的利器。可是兩天之内,它們全要被拆除,變成一堆廢木。”
“你若是舍不得,可以先不拆,我不急用這幾間房。”
“我已經說過,這是天下無敵的利器,怎麽可能留在你家裏?”聞不語厲聲道,連“教主”都不認了。
“随你的便。對了,趙阿七和小譚怎麽樣?”
“被東廠帶走了。”
“沒死?”
“嗯。”聞不語意興闌珊。
“蕭殺熊和張慨呢?”
“天下無敵,天下無敵啊……”聞不語根本不關心别人的生死。
“江東俠跟我說過當時的場景,這些機匣離天下無敵還差着一截吧?至少江東俠逃走了。”
“嘿,那隻是我們的牛刀小試而已。”
“那你就換個地方再造一遍吧。”
聞不語搖頭,“不可能,聞家人數量太少,沒有足夠的第一流工匠……唉,想不到如此傑作,竟成絕響。”
胡桂揚差點想建議聞不語去找何三塵,想了想,發現自己是多管閑事,于是笑道:“不是還剩兩天嗎?你慢慢憑吊吧。對了,請轉告五行教,讓他們另選教主。”
聞不語平淡地嗯了一聲,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胡桂揚來到東跨院,擡手剛要敲門,大餅從裏面蹿出來,将他吓了一跳。
“你這個家夥……好像又胖一些。”胡桂揚摩挲狗頭,走進跨院裏。
蜂娘站在廊下,笑嘻嘻地招手,大餅立刻跑過去,再不搭理主人。
院中有些髒亂,胡桂揚疑惑地問:“丁姑娘還住在這裏?”
蜂娘專心逗狗,胡桂揚這才想起自己問錯了人,邁步進正房,發現裏面已被仔細收拾過,公主帶來的一切物品都已消失不見,再去其它房間,莫不如此。
公主走了,免去胡桂揚一樁心事,可蜂娘留下,這讓他莫名其妙,卻問不出個理由來,“你們總得吃飯吧?誰送的飯?”
蜂娘沖他笑,大餅沖他吐舌頭,看上去都很開心,卻回答不了疑問。
“答案”自己來了。
花大娘子推門進院,看到胡桂揚,居然沒有半點吃驚的樣子,瞥了一眼,将食盒遞給蜂娘。
蜂娘先拿出一隻包子給大餅,然後自己才吃。
“這次回來的早,才六七天吧。”花大娘子說。
“是啊,人家說了,萬事跟我都沒關系,讓我趕快滾蛋。”
“沒關系是好事,正好官府的人也都走了,趕快收拾房間準備成親吧。”
“是。這邊是怎麽回事?”
“公主府那邊的人将丁宮女接走了,說是不讨你的喜歡,多留無益,還讓我給尋門親哩。”
“呵呵,這不就是我請你做的事情嗎?”
“對啊,不過我聽出來了,公主那邊對你可不太滿意。”
“沒辦法……”
“真是搞不懂,我若是給小哥再娶一房,他非樂到天上去,你竟然……算了,我不管你的閑事,等你成親,我就輕省了。還有,東西兩廠将這些天的飯錢都付給我了。”
“多少?”
“我買來的東西,跟你沒關系。”花大娘子瞪眼道。
胡桂揚指着蜂娘,笑問道:“這位又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别人都走了,就她不肯走,天天拉着大黃聊天,也不知聊些什麽。公主府那邊沒辦法,請我照料幾天,現在你回來了……”
“還是得請花大娘子照料,我跟她不熟,也聽不懂她說什麽。”
“我也聽不懂……好吧,照料到你成親。你确實沒事了?”
“除非有意外發生,我算是徹底沒事了,以後專心賺錢,養家糊口。”
“這才像點樣子。你還是錦衣校尉?”
“名頭還在,但不用做事。”
“這樣更好,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攢幾年錢,去城外買塊良田,再拿些本金放貸,或是找個可靠的人做些買賣,怎麽都能過得很好。”
“花大娘子說得對。”
“既然沒事,就去給義父、義母上墳,随便看看孫二叔,别光顧着嘴上說得好聽。”
“明天就去,但我得先将前院的老強、老馬送走,他們……”
“走什麽走?三倍的工錢,他們上哪賺去?我去說,讓他們至少做滿一年。”
花大娘子收拾空食盒,匆匆去往前院。
胡桂揚向正在吃包子的蜂娘道:“你一聲不吱地住在這裏,還搶走我的狗,花大娘子說一不二,比我還像家主,小草說定親就定親,甚至沒有提前打聲招呼——怪不得懷太監說我‘懼内’。”
蜂娘吃得香甜,剩下的包子分一半給大餅,一直在笑。
“難得這世上有人不因爲神力而接近我,也不因爲我能抗拒神力而利用我,好吧,大餅歸你養,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胡桂揚打量蜂娘一眼,“你這麽吃腰也不變粗嗎?吳知府千萬别進京當大官兒……”
胡桂揚回到前院,花大娘子已經離開,也不知她是怎麽說的,老強、老馬再不提離開兩字,反而興緻勃勃地讨論老爺成親的事情。
次日一早,胡桂揚從家中搜羅到一些銀錢,買紙、買香、買禮物,雇車出城去給義父、義母上墳,随便探望孫龍。
孫龍老當益壯,一見胡桂揚就罵,罵他來的不是時候,哪有正月上墳的道理,又罵他買禮物胡亂花錢,快成親的人還像是個孩子……
從孫家離開的時候,胡桂揚真心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人。
何三塵幹嘛要來見他?胡桂揚想不出任何理由,等到二月,他就能坦然取消對懷恩許下的諾言,再不參與神力的任何事情。
他不關心天下事,隻是有些想念小草。
到家時已是黃昏,剛一進院,老強、老馬就跑過來,慌慌張張地說:“老爺快去看看吧,有人發瘋啦。”
胡桂揚以爲是蜂娘那邊出事,跑到二進院才知道“發瘋”的是一群聞家人。
他們沒有拆除機匣,而是在使用,像一群無人看管的孩子,也不管有沒有目标,操縱飛劍四處亂蹿,那些劍大小不一,最大的足有五尺長,後面連着的線極長,能直接擊中前院房的後牆,一戳一個窟窿。
胡桂揚露個面,轉身回到前院,向兩仆道:“是瘋了,誰也阻止不了,等一等吧。”
“等到什麽時候?”
“像他們這樣的玩法,點血機玉很快就會用光。他們鬧騰多久了?”
“差不多一個時辰了吧。”兩人都不懂什麽是點血機玉。
“快了。”
胡桂揚猜得準,不到一刻鍾,後面悄無聲息,胡桂揚又來到後院,隻見聞家人站成一排,面朝廳堂,似在追悼死者。
胡桂揚慢慢走近,聞不語轉身道:“我們要爲何三塵造機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