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任榴兒也已習慣,握住丈夫的手,在臉上放了一會才松開。
今天的随從是鄭三渾,哈欠連天,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好像還沒睡醒。
兩人出門上馬,袁茂道:“希望今天能有胡校尉的消息。”
鄭三渾半死不活地回了一句,“屍體也該找到了。”
袁茂笑着搖搖頭,催馬前進,完全沒有察覺到家裏多了一個人。
袁宅仆人不多,各有職分,主母管得又嚴,誰也不敢随意亂走,因此,第一個發現後院牆邊梯子的人是名丫環,她來清掃落葉,看到地上橫着一具木梯,以爲是自家之物,于是去前院找人将它搬走。
蔣二皮睡得很足,覺得自己力氣也足,一個人過來扛梯子,隻看一眼就覺得不對,“這是咱家的梯子嗎?”
“不是嗎?”丫環不明所以。
“誰放在這裏的?”
丫環搖頭。
蔣二皮要顯示一下自己的聰明,“你瞧,這梯子用的都是細木條,輕便,容易攜帶,扔掉也不可惜,與一般人家常用的結實梯子不同。”
“那這是誰用的梯子?”
“江湖好漢。”蔣二皮得意地說,想了一會,“難道是老三留下的?算了,我還是收起來吧,雖然不經用,拆掉當木柴也好。”
蔣二皮扛起梯子往外走,剛拐過房頭,被任榴兒叫住,“蔣二!”
蔣二皮早就認得任榴兒,對她向來又敬又怕,急忙上前,“夫人叫我?”
“誰讓你到後院來的?”
“冬菊姐姐讓我來搬梯子。”
“是我讓他來的,梯子放在那礙事。”丫環解釋道,都知道主母嚴厲,必須将事說清楚。
“嗯,哪來的梯子?”任榴兒覺得奇怪。
“就在那邊牆角下。”蔣二皮指向東耳房與東廂房之間的一塊空地,那裏種着一棵高大的槐樹,樹後就是山牆。
任榴兒越發覺得奇怪,仔細想了一會,宅子裏的大事小情全要經過她的同意,印象中昨天絕沒有動用梯子的時候。
“你把梯子放下,你去繼續掃院子。”
“是,夫人。”蔣二皮與丫環同聲領命。
任榴兒讓自己的貼身丫環也進屋去,站在廊下向蔣二皮道:“你去各間屋子裏看一眼,有無異常。”
“夫人擔心……對啊,怎麽會莫名其妙多出一張梯子?可是誰敢來偷錦衣百戶家啊?而且偷完還不帶走梯子?我馬上去。”
蔣二皮不敢再廢話,先去東廂一排房間檢查,頭兩間都沒問題,在第三間裏卻多待了一會。
任榴兒快要叫喊其他人了,蔣二皮出屋,緩步走來,神情古怪,到了主母面前,小聲道:“夫人自己去看看吧。”
“怎麽回事?”
“呃,沒法說,不讓說,反正不是壞人。”
“人?什麽人?”任榴兒心中一驚。
蔣二皮神情更加古怪,扛起梯子,“就是老爺在家,也絕不會攆走的人。”
蔣二皮轉身去往前院,一路上搖頭歎氣。
任榴兒愣了一會,還是邁步走向東廂房。
胡桂揚剛剛穿好衣靴,拱手笑道:“抱歉,夜裏來的,怕打擾你們夫妻休息,就自己找間屋子住下。袁茂去衙門了?他在哪裏任職?也太辛苦了些。”
任榴兒早猜到是他,見到人之後還是很吃驚,急忙将門關上,覺得不對,又将門稍稍打開一點,冷冷地問:“你不是被綁架了嗎?”
“對啊,我自己逃出來了,厲害吧?”
“既然逃出來,就該去見官,或者回自己家,來這裏做什麽?”
“我還以爲自己會受到歡迎呢,前些天你可是親自請我過來。”
“那時候是爲袁郎治病……跟那無關,我隻是不明白……”
“上司将我出賣給劫匪,所以我不能見官,也不能回家,要在這裏躲一陣。”
任榴兒急道:“這裏也不安全。”
“那你給我安排一個地方吧。”
任榴兒更急,壓低了聲音,“我給過你三千兩銀子,不欠你什麽。”
“你跟袁茂走投無路的時候去找我,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當然也要來找你們,這才公平。”
任榴兒滿腹聰明才幹、一口伶牙俐齒這時全都用不上,半晌才道:“你就待在這間屋子裏,不準出去,不準說話。”
胡桂揚點頭,小聲道:“最好能有點吃的,讓袁茂快點回來。”
“不用你說。”任榴兒氣哼哼地說,轉身出屋,将門關緊,站在廊下想了一會,先回自己房間,上床躺下,聲稱感覺不适,叫來後院的丫環,命她們今日休息,無需打掃宅院,她不想受到打擾。
躺了一會,她又聲稱胸悶氣短,命人去前院找蔣二皮,讓他去請老爺回家,實在不行,請樊道爺過來一趟。
安排完畢之後,任榴兒才讓心腹丫環給東廂房送去一些飲食。
胡桂揚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上床又睡下。
一覺醒來,胡桂揚看到蔣二皮站在床前,正彎腰對他說話:“胡校尉,醒醒。”
“嗯,醒了,又要開飯了?”
“沒有,請你換個地方。”
“這裏不錯。”
“可夫人說……”
“行,我走。你怎麽給袁家當仆人了?”
“呵呵,工錢挺高,吃住全包,活兒也不累,這樣的好事……”
“這樣的好事我給過你啊。”
蔣二皮苦笑道:“給你幹活兒倒是不累,就是擔驚受怕,連覺都睡不踏實。”
“膽小鬼,去哪?”
“跟我來。”
後院沒人,前院也隻有幾名像是幫工的男子,胡桂揚早換掉燒破的官服,穿着也與這些幫工差不多。
“東西都擡到車上了?”蔣二皮趾高氣揚地問道。
幫工們紛紛點頭稱是,蔣二皮給過錢,帶着胡桂揚出門,街上停着兩輛騾車,全都裝載着厚重的木箱。
“委屈胡校尉趕車。”蔣二皮賠笑道。
胡桂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先告訴我去哪,還有袁家的人都去哪了?”
“夫人帶人上香去了,說是許願未做,得罪了菩薩,所以才會突然得病。”蔣二皮突然壓低聲音,“咱們去樊真人家。”
胡桂揚這才松手,上車拿起鞭子,“總看别人趕車,應該不難吧。”
“不難,鞭子不必用上,牲口自會跟着前車走。”蔣二皮急忙坐上第一輛車,驅騾出街。
爲了送走胡桂揚,任榴兒也是煞費苦心。
樊大堅在城外有處莊園,城内也有住宅,離袁家不算太遠,地方比較小,一名仆人出來與蔣二皮一塊将箱子擡進去,然後坐上胡桂揚的車,趕着就走,一個字也不多說。
蔣二皮道:“我不能在此多留,請胡校尉再等一會,樊真人很快回來。”
大門從外面上鎖,剩下胡桂揚一個人,四處查看一番,很快找出藏酒的地方,不由得歡呼一聲,又找出兩盤冷菜,也不生火,就這麽吃喝一頓。
天色将晚,外面開鎖聲響,樊大堅終于回來,一進院就關門上闩,跑進廳裏,看到醉熏熏的胡桂揚,立刻大笑,“哈哈,我這一路上心驚肉跳,就知道家中好酒不保。”
“隻能說是還行吧,算不得一等好酒。”
樊大堅坐下,給自己倒酒,皺眉道:“連熱都不熱,虧你喝得下去。”
胡桂揚摸摸自己的肚子,“先喝再熱。”
樊大堅又笑兩聲,随後正色道:“說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可說的,你應該都知道了。”
“就是蔣二皮跟我說過幾句,我上哪知道去?”
“你現在還管廟嗎?”
“不管,怎麽問起這個?”
“你跟袁茂在同一個衙門裏做事吧?”
“呃……”
“衙門裏就沒有一點關于我的流言?”
樊大堅苦笑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要等你成親……”
胡桂揚指着臉上的一塊燒傷,笑道:“瞧見沒?前天晚上留下的,我差點被活活燒死,真有人想要殺我,你卻指望着我等到明年成親?”
樊大堅還在猶豫,胡桂揚道:“好吧,我來猜,猜錯了你哈哈一笑,猜對了你别出聲就是了。”
“好吧。”樊大堅勉強道。
“你倆現在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胡桂揚還沒說完,樊大堅就開口大笑。
“鬼才相信。”胡桂揚繼續道,接下來才是他的猜測,“你倆在詹事府任職,給東宮做事。”
樊大堅不笑了,也不吱聲。
“在鄖陽救過皇帝,在天壇救過太子,這麽大的功勞,怎麽可能受到忽視?皇帝不好直接重賞,但是讓你們看護太子,陛下還是很放心的。”
“嘿嘿,你早就猜出來了?”
“沒有,剛猜出來,之前懶得猜。”胡桂揚又喝一杯冷酒。
“不是我倆有意保密,是上頭要求我們……”
“不用解釋,也不用對我說宮裏的事情,咱們喝酒。”
“稍等,我将酒菜熱一熱。”
樊大堅親自下廚,又找出幾塊臘肉一類的東西,煎炒之後端來,酒也溫熱,兩人重新再喝。
“熱酒的确更好一些。”胡桂揚贊道。
樊大堅脫掉外袍,“計劃總是不能如意,既然你已經猜出真相,我就實話實說吧,我與袁茂在詹事府挂名,其實是在宮陪太子讀書、練藝。”
“好差事。”
“辛苦得很,太子……算了,太子的事情輪不到我說。但我們并非忘恩負義之徒。”
“我知道,所以我來找你們幫忙。”
“你不會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西廠隻能替你擋下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
“是你和袁茂擋下的?”
“是我倆向太子說好話,太子又請身邊的太監出面,替你擋下的。”
“太子‘請’身邊的太監?誰這麽大架子?”
“太子還年輕,對身邊的人都比較客氣,此人姓覃……”
“覃吉?”
“對,原來你聽說過他。”
胡桂揚終于明白自己在宮裏的“靠山”是誰了,“江耘将我出賣給閹丐,怎麽不見覃吉出面給我做主?”
“宮裏還以爲你被沈乾元擄走,覃吉正督促各衙門找你呢。可你自己逃出來了,明天跟我去見覃太監,将事情說清楚,他能做主。”
胡桂揚搖頭,“說不清楚,我沒證據。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回神玉。”
“真在你哪!”
“再等下去,就不一定在誰那裏了。”胡桂揚可不會完全信任沈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