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壇空地極大,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半點光亮,火把、燈籠皆無,人人摸黑前行,茫然地等候安排。
胡桂揚沒往前湊,就在外圍遊蕩,與其他人一樣,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師兄。”有人湊過來叫了一聲。
胡桂揚吓了一跳,“趙阿七,你怎麽來了?”
趙阿七幹笑兩聲,“過來看看,起碼知道神力最終會歸誰所有。”
胡桂揚四處看看,“這麽大的地方,又這麽黑,咱們竟然能夠相遇,也是有緣。”
“實不相瞞,我在大門口守候多時,看到師兄的身影之後跟過來的。”
“你找我有事?”
“不是什麽大事,還有幾位熟人也來了,師兄要過去見一面嗎?”
“好啊。”胡桂揚明白,所謂“熟人”必然是在趙宅失去神力的那些異人,走出幾步,他問道:“五神将都有誰?”
“師兄沒聽說?”
“我一直在城外,沒得到消息。”
“凡人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趙阿七改不掉從前的習慣,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用了“凡人”這個詞,“一點意外也沒有,太子丹、李刑天、丘連實、羅氏,還有那一位。”
“那一位”當然是皇帝。
“小譚出局了?”
趙阿七冷笑一聲,“待會你能看到他。總之就是這樣,說是靠運氣,其實還是看身份地位。”
“羅氏有什麽身份地位?”
趙阿七止步,扭頭看向胡桂揚,“師兄真不知道?”
“知道什麽?”
“羅氏的真實身份。”
“她不是鄖陽城裏的良家婦人嗎?”
“的确是良家,但她不是羅家的兒媳婦,本人就姓羅,是知府家裏的一名養娘。”
“知府?知府吳遠?”
“對,就是這位吳知府。”
胡桂揚吃了一驚,“那羅氏一定認得蜂娘。”
“嘿,羅氏在府中服侍的就是蜂娘,她千裏迢迢趕來京城,也是爲尋找舊主。”
“她還挺念舊情。”
“哪來的舊情?蜂娘攜帶天機丸之後行爲古怪,被皇帝帶到宮中,羅氏以爲能從蜂娘那裏得到更多神力。等到發現蜂娘根本不是異人之後,羅氏幹脆投靠李孜省。唉,她說自己曾經改善滿壺春時,我就應該明白,咱們都被騙了。”
胡桂揚倒沒有“受騙”的強烈感覺,因爲他根本不在意,“原來如此。你從哪知道這些事情的?”
“小譚,他也投奔李孜省,失去神力之後,将了解的内情全說出來。”趙阿七恨恨地道,心中還是無法原諒小譚。
“呵呵,越來越有意思了。”
趙阿七繼續帶路,來到高牆下的一片陰影裏,那邊影影綽綽站着六七人。
走到近前,胡桂揚認出這都是在趙宅住過的江湖異人,江東俠、林層染、關木通、小譚、唐公子、梅娘子等人都在。
最令人驚訝的是林層染,雖在黑夜之中,胡桂揚也能看出來他的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容貌也年輕幾歲,拱手笑道:“恭喜,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能恢複舊顔了吧?”
林層染臉上毫無喜色,“舊顔?不不,我隻想要回神力。”
胡桂揚笑了兩聲,轉向小譚,“還以爲你能一直讓我意外呢。”
小譚嗯嗯兩聲,躲到江東俠身後,失去神力之後,他顯得更加膽小,但是既然來了,就是對神力還有不舍之心。
胡桂揚将幾個人挨個看一遍,笑道:“咱們這是要組建‘黴運幫’嗎?”
梅娘子上前一步,冷冷地說:“這不是黴運,是陰謀,太子丹他們算計好了,巧取豪奪大家的神力。”
“這是明擺着的事情,可大家還是紛紛上鈎,所以,能怨誰呢?”胡桂揚問道。
沒人吱聲,良久之後,趙阿七道:“這不公平。”
“嗯,不公平。”胡桂揚随口應道,看向江東俠和林層染,“兩位不去向谷中仙求助嗎?他現在可不得了。”
江東俠憤怒地呸了一聲,“老家夥把我倆都給騙了,他總說自己不想當異人,隻想看到神力的最終歸屬,其實給自己留了一招。你知道嗎?聞家人昨晚全變成異人,神力盡歸谷中仙一人。”
“昨晚我就在現場。”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江東俠上前道:“請胡校尉借一步說話。”
不等胡桂揚開口,其他人轉身讓開,顯然都以江東俠爲首。
胡桂揚輕歎一聲,“不管你想說什麽,我勸你們還是放棄吧,神力已經沒了,想要回來是不可能的,如今隻剩六位異人,比從前更難對付。”
“未必,原來人多的時候,大家還相信所謂的‘運氣’,如今隻剩六位,谷中仙不說也罷,另外五人當中,怕是隻有皇帝或者太子丹能夠最終獲益,其他人還是要失去神力。”
“不是說五神将就是最終結果嗎?”
“嘿,謊言,一聽就是騙人的鬼話,無非是安撫人心,讓他們不知不覺交出神力。”
“我發現恢複凡人之後,大家都變聰明啦。”胡桂揚笑道。
江東俠臉色微紅,“異人數量不多,谷中仙等人挨個遊說,很難……從前的事情不提也罷,現在的問題是得讓李刑天醒悟。”
“李刑天?”
“對,五神将當中,他依然是最強者之一,可也是最不可能繼承全部神力的人,如果他能明白,如果他能反抗……”
“有這個可能,但他不會将神力交還給咱們,也未必會有這種法門。”
“有。”江東俠極爲肯定,卻沒解釋理由,“李刑天是否願意交出神力,那是以後的事情,第一步得讓他退出五神将……”
“不錯的計劃,你們進行得不錯吧?”
“胡校尉明知故問。”
胡桂揚露出驚訝之色,“你不是想讓我幫忙吧?”
“正有此意。”
“呵呵,蒙你高看,可你……你們找錯人了,我跟李刑天不熟。”
“胡校尉與李刑天不熟,但是與何三塵比較熟,而李刑天……”
胡桂揚搖頭,“沒用,谷中仙原本想利用我找出何三塵,現在已經放棄,你們更别抱幻想啦。”
“不用何三塵親自出面,有這層關系在,胡校尉就能與李刑天說上話。”
“我肚子裏沒那麽多詩句,跟他說不上話。”胡桂揚依然搖頭,“你還是盡快習慣當凡人吧。對了,這麽多人帶鐵鏈過來是什麽意思?”
江東俠大失所望,“不太清楚,據說待會能用到。胡校尉再考慮一下,若能奪回神力……”
“問題就在這裏,我根本不想要回神力,因爲神力本來就不屬于我。”
江東俠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胡桂揚,“你真不在乎?那你幹嘛要來呢?”
“看熱鬧,順便找人。”
“找誰?”江東俠馬上追問。
“跟你們都沒有關系。”胡桂揚拱手準備告辭。
“我們可以幫忙。”
“别,你們的幫忙我還不起。”
“不用還,我們都在趙宅住過,就當是回報吧。”
胡桂揚想了一會,“我有兩個朋友,一個叫袁茂,一個叫樊大堅。”
“我記得,一名錦衣校尉,一名道士,都去過趙宅。”
“對,他們兩個不知爲什麽被烏鵲胡同廣興鋪的人給捉去了,據說也在天壇……”
“明白,我們去找線索,半個時辰之後,還在這裏見面。”
“我真幫不上忙,李刑天不會聽我的,在他眼裏,我跟你們沒有區别。”
江東俠笑道:“我明白,胡校尉幫不上忙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胡桂揚拱手道:“那就多謝了,我再逛逛,待會見。”
“胡校尉記得地方。”
天壇廣大,中間的祭壇隻占很小一塊,四周盡是毫無區别的空地,黑夜中極容易迷失方向。
胡桂揚四處看了幾眼,點點頭,邁步離開。
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全是乞丐,也有普通人,甚至有官兵,手裏沒拿兵器,拎的也是鐵鏈。
又有一群人趕來,别人都是三五成群,至多不過十餘人,這群人卻有數百之多,聲勢浩大,而且手裏舉着火把。
五行教的人來了,看樣子他們已經解決糾紛,五位長老走在最前方,身後是衆多教徒。
“嘿,此地不準帶火,你們哪來的?不懂規矩嗎?”一名閹丐高聲喊道。
閹丐自以爲是今晚的東道主,一人發聲,立刻有大批人圍過來。
五行教不想惹事,在長老的命令下,紛紛熄滅火把,不再聚在一起,而是分開,去往不同位置等候。
來勢洶洶,散得輕松,衆多閹丐感到滿意,五行教卻受到蔑視。
火把點燃的時候,胡桂揚看到了商十三,于是迎過去,拱手道:“你還是來了。”
“總得親眼看到結果,唉。”商十三請胡桂揚走到一邊,壓低聲音道:“正好你過來,本來我也想找你。”
“别再提幫忙的事了,我剛剛拒絕一撥人。”
商十三笑道:“好,不提,我隻想告訴胡校尉一聲:厚土教放棄異人名額,轉讓給太白教。”
“不愧是‘厚土’,德行果然高尚。可我沒想知道這件事。”
商十三收起笑容,聲音更低一些,“厚土教将會破壞今晚的儀式。”
“祝你們成功。”
“胡校尉不想了解一下我們的計劃?”
“你爲什麽總覺得我能改變事态呢?”胡桂揚納悶地問。
“就憑谷中仙沒殺你。”
胡桂揚搖搖頭,“你這是病急亂投醫。告辭,我會保密,但是别再向我透露更多秘密了。”
“慢走,如果……”
胡桂揚邁步走開,不想再聽“如果”。
谷中仙與五神将都還沒有現身,上萬人聚在一起,也沒個陣勢,興奮地互相交談,像是在過節。
胡桂揚逛得差不多了,要回去見江東俠等人,剛一轉身,被抓住手腕。
“是我。”石桂大低聲道,穿着一身便衣。
胡桂揚收回手腕,笑道:“今晚的熟人真多。”
“西廠……”
胡桂揚突然撒腿就跑,他看到了,汪直就在附近,正與幾名便裝校尉站在一起。
“又一個要我‘幫忙’的。”胡桂揚小聲道,不願與汪直見面。
江東俠等人還在原地,看到胡桂揚跑過來,紛紛讓開,露出後面的人。
“聽說你在找我。”李刑天問道。
胡桂揚停下腳步,喘了幾下,“你這個笨蛋、白癡,交出神力,饒你不死。”
李刑天大怒,衆人大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