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棍子坐在地上沒動,楊彩仙關上店門,站在門口也沒動,兩人都不認識谷中仙,不知他是敵是友。
谷中仙親自沏茶,“嗯,能省掉許多麻煩。”
茶是熱的,正是胡桂揚此時所需,于是連喝兩口,“爲什麽外面的茶都不如西廠衙門的好喝呢?”
“西廠的茶由宮裏供應,當然比民間的茶要好一些。”谷中仙向另兩人道:“寒夜苦冷,如不嫌棄,請入座共飲熱茶。”
楊彩仙一心想要報仇,不想躲避任何古怪的事情,小棍子想跑卻跑不掉,于是一先一後走過來坐下,正好四張凳子、四個人。
谷中仙翻杯倒茶,每人面前各有一杯。
楊彩仙不在意茶的好壞,抿了一口,悄悄觀察交談的兩人。
小棍子更不在意,咕咚灌下一大口,吐吐舌頭,“夠熱,可是不如涼酒。”
谷中仙又給胡桂揚面前的杯子裏添些茶水,笑道:“我若現在死掉,會有更多麻煩冒出來,胡校尉想過沒有?”
“我隻是随口說說而已,我不喜歡殺人。而且最近聽到的謊言太多,所以我決定多聽少說。”胡桂揚慢慢品茶。
谷中仙向另兩人拱手道:“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楊彩仙咳了一聲,“我姓楊。”
“原來是楊彩仙楊姑娘。”谷中仙對她的裝扮沒表露出半點意外。
“我叫小棍子,我爹是老猴子,我師父是太子丹,我幹爹是沈镖王。”小棍子報出一堆頭名,太子丹由“将收他爲徒”,直接變成了“師父”。
“久聞大名。”
“真的?”小棍子眼睛一亮,“你聽說過我?你認得太子丹和沈镖王嗎?”
“與太子丹有過數面之緣,與沈乾元可以說是至交了。”
小棍子壓抑心中的興奮,打量老者幾眼,“你能打過這名錦衣衛嗎?”
谷中仙笑着搖頭,小棍子失望地趴在桌上。
谷中仙自己也喝口茶,輕歎一聲,“越是龐大複雜的計劃,越容易出錯,我怎麽總是記不住呢?”
“而且你還特别喜歡人多,每次都要想方設法聚集一大批人,這都成爲你的旗幟了,遠遠就能被望到,早早就會被識破。”
“聽胡校尉一說,還真是這樣。唉,如果身邊早有胡校尉這樣的人提醒一聲,我也不至于犯下這麽多錯誤。”
“想讓我提意見可不容易——通常我都是免費贈送,不習慣收受好處。”
谷中仙大笑,“那你聽聽我的計劃,想不想提意見,随你的意。”
“嗯。”胡桂揚自己倒茶,慢慢地品飲。
谷中仙想了一會,“首先,我得将異人聚在一起,這很重要,我的一切計劃都以此爲根基。但是異人都很狂傲,不會聽從凡人的勸告,于是我着力培養兩名異人,利用他們的傲氣到處殺人,迫使異人逐漸聚攏。”
“太子丹和李刑天是你培養出來的?”小棍子吃驚地問。
“李刑天和丘連實。”谷中仙笑道。
小棍子不知道丘連實是誰,假裝明白地點點頭。
“丘連實是異人當中少見的謙謙君子,最後成爲我的護衛。李刑天則完成了我的計劃,他的想法大都是從我這裏得到的,自己加以融合,倒也自成一體。可我疏忽大意了,李刑天心思單純,能夠被我說服,自然也會被他人引誘,太子丹……”
胡桂揚插口道:“先别說太子丹,李刑天與何氏姐弟究竟是什麽關系?”
“說來話長。”
“長夜漫漫。”
“呵呵,好吧,從頭說起。嗯……其實是何三塵破解了僬僥人墓的秘密,對她來說,說服李刑天輕而易舉,也是她開啓了我的計劃。”
“嗯?她跟你聯手了?”
“沒有,但是她通過李刑天給予我僬僥人的諸多記載,沒有這些記載,我隻能在黑暗中摸索——唉,聞家人白白侍奉天機船多年,卻不如一名女子……這是沒用的廢話,總之我知道了一些秘密,原來異人的神力是可以轉移并聚攏的,這是我整個計劃的根基。”
“何三塵……”胡桂揚喃喃道,他更習慣叫她“何三姐兒”,一字之差,卻覺得分外陌生,“你就這麽相信她了?”
“何三塵疾病纏身,急于尋找治病之法,在那種情況下,誰都會相信她。”
胡桂揚笑了笑,他也一樣,從何五瘋子那裏聽說何三姐兒與小草病重的消息之後,才下定決心回京。
“何三塵的疾病應該是真的,但她利用疾病換取他人的信任,真是一記妙着。”谷中仙既後悔又敬佩。
“她還做了什麽事情,令你如此不滿?”
谷中仙臉上的微笑稍顯僵硬,“她将秘密還送給了其他人。”
“‘其他人’裏沒有我,就這樣我都沒在意。”
“呵呵,她向你保密必有原因,可她将秘密送給了李孜省,給我樹立一個對手。”
“怪不得李孜省弄出太子丹,用他恐吓異人,與你的計劃不謀而合。”
“這就是所謂的廣撒網吧,我與李孜省都入網了,将異人聚在一起,一步一步地将神力集中在少數異人身上。”
胡桂揚心中一動,“因爲何三姐兒,你們才将異人往我這裏推吧?”
谷中仙點頭,胡桂揚與何氏姐弟關系密切,又正好回到京城,谷中仙與李孜省都認爲将他拉進計劃當中會有好處,至少能夠試探何三塵的反應。
“可何三塵一直旁觀,什麽都沒做,既不在乎你的死活,也不在意你是否變成異人。”
“嗯,讓你們失望了。”胡桂揚笑道,自己心裏也有一點失望,尤其是弄不清那晚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究竟是誰的情況下。
“失望也有好處,我與李孜省終于決定抛去猜疑,聯手共同推進計劃。”
“太子丹和李刑天因爲這個走到一起的?”
谷中仙搖搖頭,“他們兩人先走到一起,我與李孜省在那之後才決定聯手,所以我懷疑這可能也是何三塵在背後推動。”
“你将她說得太誇張了吧?”
“隻有她掌握墓中的全部秘密,也隻有她能夠看得最遠,制定最正确的計劃。”谷中仙沉默一會,臉上笑容盡失,換上疑惑,很快又變得堅定,“但我與李孜省還是要完成計劃,何三塵畢竟隻是一名凡人,有些事情她注定隻能旁觀。”
“你們的計劃是将神力集中在皇帝一個人身上?”
“五神将不是一個人。”小棍子聽得似懂非懂,卻非要插上一句。
谷中仙向他笑笑,卻沒有支持他的說法,“對。”
小棍子大吃一驚,終于明白自己是多麽無知,乖乖地閉嘴。
“李孜省要從皇帝那裏讨取榮華富貴,你又是爲什麽呢?”
“神力最終将集中在皇帝一人體内,但是很難保持穩定,需要定期養護。”
“由聞家人養護?”
谷中仙笑着點頭,“當然還得加上李孜省,如此一來,皇帝得嘗所願,我們必不可少,各得其所。”
“原來你還是被招安了。”
“我不太喜歡‘招安’這個詞,但是……好吧,就算是招安,但我們聞家人爲的不是名利,唯一願望就是重新迎回天機船,可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必須借助天下之力才能做到。”
“你想明白得也太晚了。”
“不算晚,從前我就算接受招安,也得不到朝廷的信任,更沒可能靠近皇帝,現在,我卻是皇帝身邊必不可少的人之一,中間大有區别。”
“既然招安了,你之前爲何讓我殺太子丹?”
“那時我與李孜省剛剛接觸,還沒有決定聯手,所以希望除掉他的一個重要棋子。另外,我以爲你是何三塵布下的棋子,會在最後一刻搶奪原本屬于皇帝一人的神力,再将神力送給何三塵——你曾經送她金丹,想必也不在乎神力。殺太子丹會讓你更深地卷入到計劃當中,沒準能提前引出何三塵。”
“嗯,你真了解我。你們沒将她引出來?”
谷中仙搖搖頭。
胡桂揚心中一緊,但是沒說什麽,笑道:“不僅如此,我竟然失去神力,早早退出計劃,這讓你們非常不解。”
“還有一點恐慌,害怕何三塵另有棋子,而我們根本不知道是誰。”
胡桂揚恍然大悟,“何三姐兒讓我回京城,其實就是爲了吸引你們的關注,咱們都被她騙得死死的。”
谷中仙苦笑着點頭,“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我與李孜省卻不知道最終的獲益者會是誰,如果不是皇帝,那麻煩可就大了。”
兩人不僅得不到天下之力,還會惹惱皇帝,性命難保。
“你在這裏等我,對我說這些,不會是想找我幫忙吧?”
谷中仙繼續點頭。
胡桂揚搖頭,“你也看到了,何三姐兒太聰明,我既找不到她,也猜不透她的心事,幫不了你,何況我也不想幫你。”
谷中仙看着胡桂揚,“你說得沒錯,她太聰明,即便是現在我也在想,找你幫忙會不會也在她的計劃之中?隻有她知曉墓中的全部秘密,這是她最大的優勢,也是我與李孜省最大的軟肋。”
“你确認她知曉全部秘密?”
“起碼她透露的秘密非常準确,絕非編造,可惜墓穴已毀……她究竟在想什麽?”
“或許隻是想治病吧。”
“不,設置這麽複雜的一個計劃,不可能隻爲治病。”
“或許是你們想多了。”
“我們隻會敗于想得太少,而不是太多。”
“随便你想吧,我幫不上忙。”胡桂揚堅守原則,對太子、玉佩等事隻字不提。
“讓我換一種說法,你願意救何三塵一命嗎?”
“她若是真像你說得那麽聰明,那就是連我也給騙了,我爲什麽還要救她?有什麽資格救她?”
“那就救你自己吧。”谷中仙臉上重新出現笑容,從懷裏取出一枚紅色的藥丸。
一直沒開口的楊彩仙認得這東西,脫口道:“滿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