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話的不是我,我連天壇在哪都不知道。”小棍子哭喪着臉說。
“沒辦法,誰讓你比較聰明呢,聰明人喜歡找聰明人做事。”胡桂揚笑道,放下小棍子,又将洞門關閉,大聲道:“裏面比較暖和,你們多待一會兒吧。”
小棍子正一瘸一拐地想要逃跑,胡桂揚慢慢趕上,“要幫忙嗎?”
“你已經知道地點了,帶我這麽一個累贅幹嘛?聰明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兵器用。”
胡桂揚抓住小棍子的一隻胳膊,笑道:“我看你順眼,而且越看越順眼。”
小棍子愣了一會,顫聲道:“你、你什麽意思?有些事情我是打死也不做的。”
“哈哈,那就打死算了。”
小棍子大吃一驚,很快笑道:“你不是那種人,我能看得出來。”
“不是哪種人?”
“呃……讓我跟父親告别一下吧,發現我失蹤,他會傷心的。”
“瞧你的樣子就不像經常守在親爹身邊的人,你失蹤多久他才會發現?”
小棍子憋了好一會,“最久的一次是十天。”
胡桂揚大笑,“你帶路。”
兩人進入火堆群中,小棍子還是一路與他人笑罵,若幹次想跑、想叫,胡桂揚手上稍一用力,他就改變主意。
“爹!爹!老猴子!”小棍子遠遠喊道,胡桂揚不讓他走得太近。
“快來,有人送我一瓶酒。”老猴子招呼道。
“你喝你的馬尿吧,我要跟朋友去别處喝熱酒!”
“小王八蛋,怎麽不帶我走?”
“你能走過來,我就帶你去!”
“我、我爬過去,敲碎你的腦殼……”
老猴子子痛罵,小棍子回罵,跟着胡桂揚漸行漸遠,父子二人彼此聽不到以後才閉嘴。
摸黑走了一段路,小棍子歎了口氣,“聽爹的聲音,中氣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我看夠嗆,你爹腿腳不好卻愛吹牛,嘴髒人狠,估計不是被同夥暗害,就是被官兵抓住殺頭,倒是不會受苦。”
小棍子本想争得幾分同情,卻聽到這樣一番話,扭頭瞪着胡桂揚,“不愧是西廠走狗,對窮人冷酷無情。”
“我是爪牙,不是走狗,被你爹殺死的霍雙德才是走狗。”胡桂揚糾正道。
“霍雙德是你朋友?”
“哈,他倒是想,我不願意,我倆是對頭。”
“那我爹也算是爲你出氣。”
“我不領情。”
胡桂揚拖着小棍子回到騾車前,卻隻看到車夫馬二郎一人,驚訝地問:“另一個呢?楊……豐呢?”
“他說要去打探消息,讓我守在這裏,還說胡老爺若是回來,請多等一會。”
“這些……家夥,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胡桂揚差點說出“女人”兩字,站在原地無計可施,地方太大,夜色又深,想找個人如同大海撈針,除非這個人像小棍子一樣到處惹人注意。
等了一會,馬二郎道:“要不,我去找找?”
“别,你還是留下吧,免得待會還得找你。”
“我沒事,他……不适合這種地方。”
胡桂揚看向車夫,黑暗中瞧不清神情,但是大緻能看出馬二郎很急,“你看出來了?還是她告訴你的?”
“嗯?我……是我猜出來的。”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楊姑娘膽大心細,不會出事。”
“姑娘?”小棍子馬上搶過話題,“一個姑娘來這裏,那就是羊入虎口,不對,羊入狼群,我們能将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馬二郎大吃一驚,胡桂揚卻不着急,擡手摸摸小棍子頭頂,笑道:“楊姑娘若是回不來,我就隻好将你送到西廠,讓你也感受一下虎狼巢穴是什麽樣子。”
小棍子臉色一變,他陷害過西廠高手,因此最怕西廠,尴尬笑道:“開個玩笑,這裏一半人下面沒把兒,能拿一個姑娘怎樣?”
馬二郎稍稍放心,胡桂揚笑而不語。
小棍子小聲道:“胡桂揚。”
“嗯。”
“你就不想給自己安排一條後路?”
“什麽後路?”
“汪直不會一直得勢,沒有他和西廠撐腰,你怎麽辦?”
“你是說你們這些人将會進宮掌權?”
小棍子點點頭,“我知道你現在不信,再過幾天,由不得你不信。”
“有人對我說是五天。”
“最多五天。”小棍子肯定地說。
胡桂揚想了一會,“這還真是一個問題,眼下形勢混亂,發生什麽變故都有可能。”
小棍子嘿嘿笑道:“這麽多人進宮,你猜最後誰能獲得寵信,成爲新的權宦?”
“肯定是老成持重、知書達禮的人呗。”
“呸,那種人就是看守庫房的命,汪直老成持重嗎?尚銘知書達禮嗎?必須是我這樣的人,聰明、會說話、有眼力、敢做事……”
小棍子自吹自擂,俨然已是半個權宦。
胡桂揚打斷他,正色道:“沒錯,像你這樣的無恥之徒最有可能爬到高位上去,我今天得罪了你,日後難免會遭報複……”
“你還有機會改正……”
“我幹脆殺人滅口,永除後患吧。”
小棍子和馬二郎都吃一驚,小棍子坐倒在地,馬二郎小心地道:“他還是個孩子……”
“别被外表騙了,他未必比你年輕。”
馬二郎更加吃驚,多看幾眼,除了說話過于成熟之外,怎麽也看不出這是一個與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人。
胡桂揚隻是吓吓小棍子,沒有真動手。等了一會,小棍子站起身,拍拍屁股,“你不信就算了,等着瞧吧。”
有人走過來,馬二郎立刻迎上去,幾步之後停下,“是她。”
楊彩仙回來了,雖然努力模仿男子,但是在雪地中走路,還是不由自主地顯露出女子的姿态。
她不知道自己已被認出來,沒搭理馬二郎,直接來到胡桂揚面前,看到陌生人,愣了一下。
“我請來的幫手。”胡桂揚道。
小棍子冷笑,沒有反駁。
“果然與太子丹有關。”楊彩仙道。
“你打聽到什麽?”
“這些人快要瘋了,都說太子丹已經得到皇帝的親筆禦旨,數日之後正式創建神仆會,取代儒釋道三教,獨尊神仆。從此今後,無論是宮中太監,還是朝中大臣,必須先入會……”
“這是真的。”小棍子插入一句。
楊彩仙瞥了他一眼,繼續道:“據說神仆會将在天壇辦一次祈神大醮,幾萬人同時參加……”
“瞧,我沒騙你吧,是天壇沒錯。”小棍子又插一句。
楊彩仙困惑地道:“太子丹是個殺人惡魔,怎麽能讓他得勢?”
“太子丹是半神,可不是惡魔,他殺人必有道理……”
楊彩仙大怒,“就是全神,胡亂殺人也不對!”
兩人初一見面就互相厭惡,彼此怒目而視,楊彩仙甚至忘了掩飾聲音。
胡桂揚勸道:“你若是将他們的話都當真,就不用跟我查案了,不如直接入會。”
楊彩仙跳上車廂,“我就是不明白,世道這是怎麽了,好人短命,群魔亂舞,連皇帝……胡校尉,你在趙宅見到皇帝了?”
胡桂揚嗯了一聲,拎着小棍子上車。
小棍子得意地笑了一聲,楊彩仙卻如遭重擊,半晌才道:“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這對你很重要嗎?”
“皇帝都被太子丹拉攏過去,咱們還争什麽?童大哥冤死之仇看來是永遠不能報了。”
胡桂揚向馬二郎道:“回亨興鋪。”
馬二郎一改平時的熱情,默不做聲地趕車,因爲天黑,走得比較慢。
“我不是來給童豐報仇的。”胡桂揚向對面的楊彩仙道。
“我知道,可你總要查清真相吧,有真相就能報仇,可是……如果連皇帝都站在太子丹一邊……”
“沒準太子丹運氣不好,也跟我一樣失去神力呢,那他對皇帝來說就是一個無用之人。”
楊彩仙搖頭,“你沒聽說嗎?趙宅剩下的二十五位異人裏,太子丹、李刑天都在其中。”
“還要篩選五神将呢,五中選一,太子丹的運氣未必一直好下去。”
“哈,哪來的運氣?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楊彩仙變得憤世嫉俗,“哪怕隻剩三個異人,也會是太子丹、李刑天和皇帝,所謂運氣根本就是騙人的。真不明白,羅氏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就看不透呢?”
“當局者迷。”
車輪辚辚,楊彩仙陷入沉默,快到烏鵲胡同時,她擡起頭,“羅氏問過我許多有關滿壺春的事情。”
“滿壺春不就是她幫着造出來的嗎?”
“但她用得少,不像我們,要經常陪客人飲酒。”楊彩仙看一眼小棍子,“方便說嗎?”
“方便,他在我手裏跑不掉。”
“咦?”小棍子又吃一驚,沒敢多說話。
“我猜羅氏想用滿壺春做點什麽,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受太子丹欺騙。”
“她想做什麽?”
“我不知道,但是……她特别在意朱九頭的死因。”
“據說朱九頭是自殺。”
“我也是這麽聽說的,我還聽說他在死前服用大量滿壺春,并配以其它一些藥物,羅氏就是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女人都不好惹。”胡桂揚小聲嘀咕道。
亨興鋪到了,城外的胡同少有兵丁巡邏,騾車一路上沒受到盤問。
馬二郎告辭,要将多餘的車錢交還,胡桂揚沒要,楊彩仙也道:“你留着吧,想必你已經認出我,所以……”
“我什麽都不會說。”馬二郎趕車回家。
“他不會出賣我。”楊彩仙肯定地說。
小棍子又冷笑一聲。
胡桂揚上前敲門,門卻應聲而開,“嗡嗡蟲居然給咱們留門了。”
楊彩仙卻有些疑惑,“翁郁郁今晚不接客嗎?怎麽會不上闩?”
胡桂揚二話不說,将小棍子扔進去,小棍子尖叫一聲,随後是桌椅倒下的聲音,不像是陷阱。
胡桂揚這才推門進店。
小棍子坐在地上小聲咒罵,燈光突然亮起,他立刻閉嘴。
“我猜你會回來。”坐在牆角的谷中仙笑道。
“有你沒猜到的事情嗎?”胡桂揚笑着問。
“我沒猜到你會失去神力。”谷中仙站起身,“過來讓我看看,這其中怕是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