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揚百思不得其解,“李嬷嬷人呢?”
“還有她什麽事?”花大娘子驚詫問道。
“我是問李嬷嬷跟随公主一塊出宮了?”
“沒有,據說她被留在宮中,宮裏另派一位嬷嬷暫時打理公主府。”
公主起碼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在皇帝面前告了管家婆一狀,胡桂揚收起玉佩,笑道:“多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能活?”
“難說。”
“那叫什麽大忙,給你收屍才是最麻煩的。唉,多說無益,我也隻能做到這樣了,你好自爲之,我走了。”
“稍等。”
“幹嘛?再想讓我幫忙可來不及。”
“我還沒叫過你一聲‘姐姐’。”
花大娘子眉頭皺得更緊,“别叫,一叫我就想起你小時候淘氣的模樣,兩手發癢,可現在揍你不太合适。”
“哈哈,就算爲了花大娘子,我也要将趙宅要回來,還讓你管家。”
“嗯,總算有點上進心,可是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再怎麽管家,趙宅也不會歸我啊。你還跟小時候一樣不會說話。”自覺很會說話的花大娘子開門離去,腳步匆匆,似乎沒辦法再停留片刻。
胡桂揚也有幾分傷感,重重地歎息一聲,去往後院。
路上,關木通勸道:“凡人精力有限,往往有心而無力,胡校尉若是需要幫助,向我們開口,無論怎樣,異人欠你一個人情。”
“多謝,但我現在不需要幫助。”胡桂揚笑道。
後院的篝火更加明亮,又多出幾名異人,他們不肯下地,站在房脊之上俯視打通的庭院。
胡桂揚認出了林層染和丘連實,沒見到谷中仙等聞家人的身影。
其他異人受到啓發,也都想方設法上到屋頂,輕功好的一躍而上,沒有把握的攀援而上,剩下一些人空有一身神力,卻登不得高,隻能留在原地。
胡桂揚回到自己房門前,在凳子上坐下,“比武的那兩位什麽時候來啊?”
“必是子夜。”江東俠沒有随衆跳上屋頂,而是留在胡桂揚身邊,“子夜彰顯身份。”
“嘿,也對,同樣是時辰,子夜聽上去比一更、二更有意味。大家就這麽幹等着?”
“未必。”江東俠用目光示意。
關木通跳上屋頂,正與林層染、丘連實小聲交談,雖然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但是不像懷有敵意。
另一頭,趙阿七公開回到羅氏身邊,還帶去幾個人,也在切切私語。
至于數量最多的官府異人,看樣子胸有成竹,無論是跳上屋頂還是留在地面,都比較輕松,時不時有笑聲發出。
胡桂揚向不遠處的蕭殺熊道:“你怎麽不上屋頂?”
“我怕将房子壓塌。”蕭殺熊不屑地說,剛剛還與官府異人互相拱手,這時交情全無,隻剩提防,“瞧瞧對面,官府以爲所有異人自投羅網呢。”
“不是嗎?他們人多,等李刑天和太子丹一到,正好将你們一網打盡,從此再沒有江湖異人,隻有獄中異人。”
“人多又能怎麽樣?異人的功力也分三六九等,強者都不屑于投靠官府。”
“呵呵,強者隻屑于躲避官府。”胡桂揚打個哈欠,起身回屋,“我先睡一覺。”
蕭殺熊沒來得及反駁,心中大怒,有意跟進屋去,被江東俠攔下,“異人之間的事情,何必非要一名凡人信服?”
“哼,有時候真是瞧他不順眼,放在從前,我兩手這麽一擰……”蕭殺熊想象脖子扭斷的場景,頗有些心動,“不是說他有可能變成異人嗎?”
“隻是可能而已,就算成爲異人,也是初期,功力不足以與你一戰。”
蕭殺熊愛聽這種話,嗯嗯幾聲,沒再堅持進屋。
胡桂揚真睡了一覺,事實上,他已經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心裏一團迷糊,連怎麽進屋的都不知道,靴子也不脫,合衣倒在床上。
變化終于發生,這是他最後一個清晰的念頭,卻一點也不關心,隻想盡快進入夢鄉,解脫身上的一切束縛。
一覺醒來,胡桂揚眼前一亮,神智瞬時恢複清醒,好像從來就沒有睡過一樣。
随後眼前變得又一團漆黑,外面的叫喊聲震耳欲聾,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是被吵醒,而是被那團光刺醒。
身上出了一層透汗,胡桂揚神清氣爽,身體卻疲憊至極,像是剛剛從一場大病中恢複過來。
他握握拳頭,還是察覺不到神力,連普通人的那點力氣都沒有,甚至沒辦法将拳頭握得太緊。
“這就是我病症?嘿,有意思。”胡桂揚跳到地上,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間。
外面火光通明,胡桂揚突然想起剛剛得到的玉佩,于是從懷裏掏出來,驚訝地發現,玉佩上面僅有一塊紅暈沒有消失,反而變成遍體通紅。
“胡校尉原來還留着一枚金丹。”江東俠一直守在門口,低聲道:“還是收起來吧。”
胡桂揚收起玉佩,滿腹疑惑,卻連發問的精力都沒有,呆呆地看向庭院,好一會才問道:“異人怎麽打起來了?那根旗杆是誰的?”
篝火中間不知何時樹起一根高達數丈的旗杆,粗有一人合抱,已被燒得焦黑,随時都有可能倒下。
篝火周圍,八名異人正在捉對厮殺,多是江湖異人,隻有兩名官府異人。
“旗杆是李刑天帶來的,他說旗杆倒掉之時,他就要與太子丹一決勝負,他還說自己要收一名徒弟,讓大家入場比武,在旗杆倒掉之前,他會選中一人。”
“嘿,果然是他的風格。人呢?”
“走了,或者是藏起來,不知去向。”
胡桂揚坐在凳子上,覺得舒服一些,“想拜李刑天爲師的人不多啊。”
“已經比過兩輪,官府異人參加得少,江湖異人多半入場。”
“你呢?”
“我?”江東俠笑了笑,“論輩分,李刑天要叫我一聲師叔,我可拉不下臉來拜他爲師。”
“大家要的不是師父,是一道饒命符吧?”
“不管是什麽,都挺吸引人的,胡校尉要不要上場試試?”
“呵呵,你看我的樣子還能站起來嗎?”胡桂揚連說話都有氣無力,坐在凳子上再也不想站起來。
江東俠微微彎腰,低聲道:“初變異人時全都這樣,虛弱無力,很快就好會,很快。”
“病症很快也要随之而來了吧?”
“它會晚一些,幾天之後才能顯露。”
胡桂揚沒再吱聲,雖然答應過谷中仙,這次轉變之後他會全力以赴刻苦練功,可就是沒法提起興趣來,總想得過且過。
高大的旗杆在篝火中搖搖欲墜,四對異人分開,到處張望,尋找李刑天的身影。
蕭殺熊參加了第一輪比武,打敗一名對手,這時跳出來,大聲道:“李刑天,出來收徒弟吧!”
“人生難得一知己,江湖何處覓高徒?”
胡桂揚笑了一聲,不用問,這一定是李刑天。
詩念出來,人卻沒有現身。
蕭殺熊替所有異人說話,“你說旗倒之前要收一名徒弟,這就實現諾言吧,比武的人都願意做你徒弟,前前後後勝者十二人,你選一個吧。提醒你一聲,有些人的病症很嚴重,雖是勝者,卻多活不了幾天,不像我……”
“塊頭大有什麽用?”有人站出來反駁,也是比武勝者,“無論病症有多嚴重,李刑天都能治好,不用你來操心。”
蕭殺熊喉嚨裏發出狼一樣的嗥叫,看樣子馬上就要動手。
“選誰爲徒,全由我一人決定。”随着說話聲,一道身影從旗杆頂端墜落,眼看就要被火焰吞沒,突然空中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地面上,正是李刑天。
胡桂揚見過一次李刑天,但那次沒看清容貌,這回借着火光,終于看得清清楚楚。
李刑天三十來歲,相貌英俊,尤其是一雙劍眉,像是兩枚小刀斜橫在眉上,這樣一個人,臉上卻挂着孩子般的笑容,神情中既有居高臨下者的孤傲,也有獲得衆人關注與肯定時的興奮。
谷中仙說得沒錯,李刑天的确正變得幼稚,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名十幾歲的少年,唯一的不同是,沒人敢将他真當成少年對待。
就連脾氣暴躁的蕭殺熊,也悄悄後退,将身上的熊皮裹緊一些,盡量縮小身軀。
李刑天原地轉了一圈,全然不在意身後即将倒掉的旗杆,“這可不行,啧啧,這可不行。”
衆人茫然,江東俠上前幾步,大聲道:“李刑天不喜歡你們站在高處,大家都下來吧。”
李刑天高興地點頭,“我認得你,你姓江,去過外公家裏,你很懂事,嗯,很懂事。”
江東俠這麽大的人被誇“懂事”,不敢反駁,微笑着退回原處。
江湖異人最先跳回地面,官府異人随後,片刻之後,屋頂上再無一人。
李刑天搖頭,“還是不行。”
這回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慢慢走近,圍在李刑天周圍,讓開篝火那一面,幾名比武勝者想要走得近前,被他伸手止住,“停在那,别再走過來了。”
隻有胡桂揚沒動,依然坐在凳子上,他還沒有承認自己是異人。
李刑天沒注意到他,看到近百人圍在自己身邊,掩飾不住心中的興奮之情,向空中揮下拳頭,“謝謝諸位,你們給我一個面子,我也絕不辜負大家的信任,必然帶領你們闖出一片生天。”
衆人面面相觑,誰也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神仙自有神仙道,凡人苦修空留笑。諸位,神仙就該有神仙的樣子,不能被凡人操控,對不對?”
還是沒人明白他的意思。
“你到底要不要收徒?”蕭殺熊大膽問道。
李刑天臉色陡沉,非常惱火自己的話沒人聽懂,蕭殺熊吓得後退幾步,從最裏圈直接退到外圍。
另一個聲音傳來,“朝廷要将異人一舉消滅,咱們必要團結起來,才能度過此劫,成爲凡人的主宰。”
胡桂揚吃了一驚,因爲聲音就在他身邊。
篝火中的旗杆轟然倒塌,砸向西廂的房屋。
太子丹向胡桂揚露出一絲微笑,邁步走向人群,“異人都已到齊,讓我向你們披露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