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飯者是一名陌生的錦衣校尉,敲門進屋,将飯菜放在桌上,問道:“還需要什麽?”
胡桂揚坐在床沿上,笑道:“讓一名校尉給另一名校尉送飯,真是不好意思,你打賭輸了?”
校尉愣了一下,不太情願地點頭承認,“嗯。”
“猜拳還是骰子?”
“骰子,比點數。你要是沒别的需要,我先走啦。”
胡桂揚指着桌上的飯菜,“如果能有一壺酒,這頓飯就完美了。”
“上司交待,不準喝酒。”
“茶水也行,隻吃飯有點咽不下去。”
“行,你等會。”校尉匆匆離去,很快送到一壺熱茶。
在校尉的注視下,胡桂揚匆匆吃光晚餐,一點沒剩,最後抹抹嘴贊道:“好吃,誰做的?”
“外面送來的。”校尉收拾碗筷,臨走時懇求道:“千萬别再惹麻煩,前院幾十名校尉就是幾十個家,上有老下有小,一人出事全家遭殃。”
“隻要麻煩不找我,我絕不找麻煩,待在宅子裏一步不出。”
“嗯。”校尉顯然不太相信,“還要什麽?”
“如果可以的話,我需要熱水洗臉洗腳。”
熱水很快送來,胡桂揚笑道:“我是不是要什麽都可以啊?”
校尉的臉色有些難看,胡桂揚急忙改口:“沒了,感謝之至。對了,怎麽稱呼?”
校尉沒回答,轉身離開。
洗漱過後,胡桂揚吹燈上床,默默地等着變化發生。
什麽也沒發生,胡桂揚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入睡的,再睜眼時,外面已經是亮天。
沒人送飯,胡桂揚打個哈欠,起身準備去往前院。
後院裏,異人們難得地幾乎全都出屋,分成三夥,一夥以關木通、江東俠爲首,人數最多,站在院子中間,議論紛紛,一夥人數較少,隻有七八人,也不團結,站在廊下冷眼旁觀,另一夥是羅氏與梅氏夫婦,站在毀掉的東耳房附近,同樣旁觀。
胡桂揚一出現就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天氣不錯,寒冬快要過去了。”胡桂揚笑道。
趙阿七從人群中走出來,“師兄還沒看到吧?”
“看到什麽?”
趙阿七指向胡桂揚身後。
正房前面的兩根廊柱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兩行字,一行是“月有陰睛圓缺,人有勝負強弱”,另一行是“今夜比武,異人必至”。
胡桂揚念了一遍,笑道:“不用問,第一行字是李刑天的手筆,另一行是太子丹?誰要比武?争奪什麽?”
“争奪異人之首的稱号。”趙阿七道。
“這玩意兒有什麽用?算了,我猜諸位都不會參加比武,對吧?”
沒人站出來反對,又是趙阿七開口道:“但是異人都得留下來當觀衆,那上面寫了‘異人必至’。”
“有熱鬧可看,大家怎麽一點都不高興啊?”
趙阿七沒回答,身後的蕭殺熊大聲道:“因爲這兩個人都是瘋子,誰也猜不透比武之後他們會做什麽,沒準轉身就将大家都給……”他做出一個斬殺的動作。
胡桂揚本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覺得多餘,搖搖頭,笑着離開。
前院人不少,昨晚送飯送水的校尉不在其中,多出大量陌生面孔,韋瑛也不在,胡桂揚隻得向一名見過面的異人護衛問道:“今天誰管飯?”
護衛瞥他一眼,根本不開口。
胡桂揚隻好自己去廚房,找點剩飯剩菜對付一下,出來之後向滿院子的人大聲道:“你們都是朝廷的異人?人數好像不多啊。”
沒人搭理他,異人驕傲,帶上“朝廷”兩字,越發難以接近。
胡桂揚回到後院,發現自己頗爲多餘,跟誰也說不上話,于是直接回屋裏往床上一倒,什麽也不想。
趙阿七與關木通悄悄進來,一個走到床前,一個站在門口。
胡桂揚坐起來,“想吃飯自己去前院找吧,今天好像沒人管飯。”
“我們都有一些點心和水,吃喝不愁。”趙阿七道。
“咦,爲什麽我沒分到?”
趙阿七側身讓到一邊,關木通走到近前,賠笑道:“胡校尉前晚失蹤,讓大家十分擔心。”
“算我命大,又回來了。”
“呃……那個林層染是怎麽回事?”
胡桂揚想了想,不記得谷中仙曾要求自己保密,于是道:“他将我帶到谷中仙那裏,僅此而已,不知他今晚會不會過來觀戰。”
“果然是谷中仙,他說什麽了?”
“嗯,說了不少。”
等了一會,見胡桂揚無意再往下說,關木通笑道:“事情是這樣,有傳言說所謂比武都是策劃好的,背後的主使者就是谷中仙。”
“他對我沒提起過比武,一個字也沒有。”
“奇怪,谷中仙不惜讓林層染暴露,也要将胡校尉請去,卻又輕易放回來。”
“是挺奇怪,大概是見到我之後十分失望吧。”胡桂揚笑道,雖然不受束縛,卻不想說出實話。
“谷中仙不會做這種無謂的事情。”關木通的笑容有些僵硬。
“要我說,大家都挺‘無謂’,你們爲什麽要來趙宅?爲什麽要怕李刑天?爲什麽接受朝廷的藥丸?爲什麽面臨共同的危險卻依然彼此猜忌?”
“我們是被迫來這裏避難……”
胡桂揚搖頭,“這就是‘無謂’,聽上去合理,其實不堪一駁,官府天天抓反賊,抓住就砍頭,我也沒見反賊都接受招安,反倒是一群異人,神力在身,恣意殺戮,反而乖乖聽命。”
關木通一臉愕然,似乎不明白胡桂揚爲何有此疑問,正要開口,趙阿七道:“讓我跟師兄單獨談會。”
關木通歎了口氣,轉身出屋。
“你怎麽沒跟羅氏站在一起?鬧糾紛了?”胡桂揚問。
“分開未必是因爲糾紛,站在一起未必是志同道合。”
“我能回來,也未必是有陰謀。”胡桂揚笑道。
趙阿七找凳子坐下,“該是互相說實話的時候了。”
“對啊,今晚的比武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兩人沉默,都等對方先說,最後是趙阿七開口:“有這麽一種說法,異人神力并非自己辛苦修煉所得,乃是天授,因此可以轉移。”
“靠殺人轉移?”
“這是說法之一,但沒有明證,李刑天第一次殺人時,功力就已很強,另一個太子丹好像也是如此,而且其他人的嘗試也都失敗。”
“你殺過異人?”
“嗯,兩位,一個确定是異人,另一個剛有異人的迹象,但我什麽也沒得着。後來又有傳言,說轉移神力另有它法,異人必須聚在一起,找出這個辦法。”
“呵呵,那你們應該去鄖陽,那裏才是神力誕生的地方。”
“鄖陽已無奇迹,傳言說京城将是天機船再臨的地點,于是大家紛紛趕來。”
“又是傳言,你們什麽都信?”
“傳言的來源通常是谷中仙,他是聞家人,曾經登上過天機船,如果天機船有消息,肯定會借助他來傳遞,對不對?”
聞家人自以爲遭到天機船抛棄,異人卻當谷中仙是信使,胡桂揚無話可說,隻好笑道:“反正已經來了……就算大家聚在一起,最後得到神力的人也是李刑天、太子丹這種人吧?”
趙阿七眼睛一亮,“這正是天機船的奇妙之處,在它眼裏不分強弱,一切全憑運氣,在鄖陽如此,在京城必然也是如此。而且異人數量很少,死傷過後,如今隻剩下不到一百人……誰能舍棄這樣的機會?”
“然後呢?”
“什麽然後?”
“比如某人得到全部神力,從此視凡人如草芥,那他的病症是不是會更加嚴重?那些神力被奪走的異人,是就此死掉,還是恢複成普通人?”
“全憑運氣。”趙阿七的眼睛越發明亮,“得到神力者,病症或許嚴重,或許消失;失去神力者,或許死掉,或許成爲凡人,連病症也沒了。無論發生什麽,大家都認命,就像在鄖陽一樣,重要的是你得相信。”
“相信什麽?”
“相信天機船、相信運氣、相信神意……”
“你知道谷中仙對我做了什麽?”
趙阿七搖頭,透露這麽多的“傳言”,他就是在等胡桂揚的實話。
“他與宮中術士聯手,造出一種藥,能将天機丸的攜帶者變成異人,這裏沒有運氣,也沒有神意,他将所有人唬來,靠的不是運氣,而是精心策劃。”
“原來如此,師兄變成異人了?”
“還沒有,這不耐心等着嘛。”
“就是今晚吧?所以比武定在這個時候。”趙阿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站起身,拱手道:“師兄好好休息,今晚的比武必将十分精彩。”
“你還相信神力轉移那一套?”
“必須相信,這是得到的神力起碼要求。”趙阿七沒有絲毫動搖,反而覺得師兄不可理喻,他輕歎一聲,“如無意外,谷中仙是将師兄當成了轉移神力的道具,但他大錯特錯,聞家人在鄖陽一無所得,在京城也不會有所收獲。他想将一切都控制在手中,反而失去神意的精髓。”
“精髓就是運氣?”
“嗯,隻有運氣最公平,管你是天皇老子,還是泥地裏的乞丐,都有機會成爲最強者。”趙阿七興奮得有些氣喘,“師兄不信,沒關系,你的不信更會讓谷中仙一敗塗地。”
“你的相信……”胡桂揚突然無話可說,“相信”的力量如此強大,不會被任何語言所擊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