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仙點頭,“胡校尉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願賭服輸。”
中年道士來到胡桂揚面前,“能讓我給你把下脈嗎?”
胡桂揚覺得聲音耳熟,這時突然想起來,指着對方,“是你!”
“可不就是我,咱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是啊,天下能有幾個人在意我放水的聲音,那必然是交情極深的朋友,不知這位朋友怎麽稱呼?”
“哈哈,這叫‘先聲奪人’。在下丘連實,此前多有失禮之處,望胡校尉海涵。”
“丘連實……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可我覺得咱們沒見過面。”胡桂揚轉向谷中仙,“糟糕,我現在就開始失憶了?”
丘連實笑道:“胡校尉的确沒見過我,但是你可能見過我的兄長,丘連華。”
聽到“丘連華”這個名字,胡桂揚的記憶豁然開朗,“五行教的丘連華,白白胖胖,像個商人,他是哪一教來着?”
“上善教,其形爲水,常在運河上轉運南北貨物,的确算是一名商人。”
“你們兄弟可不太像,是親兄弟嗎?”
“同父同母。”
“你也是五行教的人?”
“從前是,現在不是。”
胡桂揚點點頭,“去過鄖陽府的人各懷目的,你是爲什麽?”
“哈哈,胡校尉的疑心還是那麽重,實話實說,胡校尉當初乘船南下,一路受到跟蹤,最後你突然改走陸路,跟蹤者因爲貪睡,錯過時機,隻好乘船繼續走水路前往鄖陽府,沒想到竟然趕上一場亘古所無的大機遇。我就是那個不合格的跟蹤者,在鄖陽又被丹穴吸引,将任務忘得一幹二淨。”
“哦,怪不得我在鄖陽沒見過你,但是咱們也算有緣。”胡桂揚起身,拱手緻意。
丘連實再次大笑,“能把脈了?”
“稍等。”胡桂揚依舊向谷中仙提問,“這位丘道長功力不弱吧,據說有一位異人登門讨債,被他一頓痛打。”
“小譚?”谷中仙問。
“嗯。”
“他怎麽說的?”
“他說爲你殺人,換來十枚假金丹,他不服,找你說理,被這位丘道長打敗。”
谷中仙與丘連實互視一眼,同時搖頭。
“小譚在撒謊。”谷中仙從懷裏拿出一枚玉佩,遍體通紅,外表與極品金丹完全一樣,“我有丘連實幫忙,爲什麽要用小譚殺人?這的确是我造出的金丹,但不是爲了騙人,而是将極品金丹的含量降低,以免劑量太高,誤傷人命。很快你就會知道,初成異人之時,對金丹極爲貪婪,很容易過量。”
“這倒是個辦法。”
“小譚到我這裏時,正是初期,他向我哀求金丹,我給他這一種,告訴他用完之後再來拿,可他太貪心,趁我不備,從我這裏盜走一大批。丘連實追上去,教訓了他,拿回一半金丹,另一半留給他。”
“你還真是心善。”
“與心善無關,我隻是想看到異人的變化。小譚身上剩金丹,說明他已經熬過初期的貪婪,這是好事。”
胡桂揚看向丘連實,“你打得過李刑天、太子丹嗎?”
“難說,打過才知道。”丘連實向谷中仙道:“胡校尉納悶我的功力爲什麽比一般異人要高。”
“可以告訴他,對胡校尉無需隐瞞,尤其是在咱們希望他不要隐瞞的時候。”谷中仙笑道。
丘連實這才說起自己的事情,“上善教一直在江上等我,我回到船上之後開始發生變化,兄長一開始很驚慌,很快看出這是一件好事,于是四處尋藥,爲我增強功力……”
“還有治病,你的病症是什麽?”
“怕光。”
“陽光?”
“對,一見陽光我就會變得暴躁,好幾次要殺人,連親兄弟都不認。兄長買來大量稀罕藥材,那些天我幾乎是拿藥材當飯吃,光是人參就吃了三五十根。”
“但是沒用,你最想要的還是金丹,于是你向谷中仙求助。”
丘連實微笑點頭,“當時消息已經傳開,五處丹穴裏各産出一批極品金丹,何氏姐弟我找不到,朝廷我不想接觸,隻好去見谷先生,隻有他那裏常開方便之門。”
谷中仙補充道:“丘連實沒練過内功,而且補藥吃得太多,到我這裏時已是奄奄一息,我用金丹緩解他的病症,讓他能在白天短暫出門。我幫助過許多異人,但是願意相信我、願意留下來的寥寥無幾。丘連實留下了,按照我的方法修煉,功力精進,慢慢超越普通異人,與太子丹、李刑天相比,可能還有些距離。”
丘連實輕歎一聲,“我希望能與他們實打實地較量一番,可谷先生覺得你才是希望所在。”
胡桂揚伸出左臂放在桌上,露出手腕,笑道:“别太相信他,跟普通人一樣,他也經常出錯,有時候還出大錯。”
谷中仙沒有辯解,丘連實大笑,伸指按在脈上,笑容漸漸消失,專心把脈,良久方道:“請換手。”
兩邊的脈象全都診過之後,丘連實道:“最早今夜,最遲明晚,應該就有變化了。”
“不會再像上次那樣,隻有一半功力吧?”
“難說,攜帶天機丸者能夠被催成異人,已屬天大的幸運,獲得多少神力,全看神意。”丘連實低聲念了幾句什麽,“谷先生看好你,我也希望看到奇迹。”
“别抱太大希望,谷中仙讓我辛苦練功,我同意了,但我這個人天生懶惰,能刻苦到什麽地步,真的很難說。”
丘連實大笑,拱手告辭,“等胡校尉神功大成,我必要讨教。”
“期待,但是别再聽我放水了,我現在一到小解的時候就緊張。”
“哈哈,我這個人天生好奇,能控制到什麽地步,也很難說。”丘連實模仿胡桂揚的說法,轉身離去。
“這個人挺有意思。”胡桂揚對丘連實印象不錯,“得他相助,是你的運氣。”
“天機船總算沒将聞家人完全遺忘,送給我這樣一位得力幫手。”
“接下來呢?我就這麽幹等着嗎?”
“你可以回趙宅,等到神力産生,你不要隐瞞,自然有人會去找你,幫助你提升功力。”
“林層染不跟我回去?”
“他不回去,懂得感恩的異人寥寥無幾,丘連實是一個,林層染是另一個。”
“千辛萬苦将我弄出趙宅,就是爲了讓我當面認輸?”
“這很重要,胡校尉是個重諾之人,我必須聽到你的承諾。”
“哈哈,好吧,你也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勸說何氏姐弟、除掉太子丹,你已經布置給我兩件事,還有一件事你現在不肯說。”
“要做的事情有許多,哪件該交給你,我還沒想好。你不會等待太久,很快我就會做出決定。”
“我等着。”胡桂揚準備告辭,又想起一件事,“林層染曾經聲稱他爲東宮做事,真的假的?”
“等你成爲異人之後再說吧,事有萬一,萬一你還是半途而廢,有些事情莫不如一無所知。”
牽扯宮裏的争鬥,誰都不願輕易透露,胡桂揚沒再問下去,拱手出屋。
院子裏空空蕩蕩,騾車已經離開,胡桂揚從後門出去,尋路回趙宅,半路上雇一輛騾車,坐在上面發呆。
他想脫身而出,迄今爲止卻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他就像一隻初學飛翔的雛鳥,從高處墜落,必須在摔死之前展翅高飛,沒有第二次機會。
趙宅門口站着一大群人,車夫不敢靠近,遠遠停下,請客人下車。
胡桂揚步行過去,混在人群中慢慢向大門口擠去。
東廠、西廠、錦衣衛都來人了,互相小聲議論,有人詢問胡桂揚的去向,更多人則在擔心宅子裏的異人怎麽處置。
守門人全換了,胡桂揚一個都不認識,對方也不認識他,見他是名校尉,沒有開口驅逐,可他越走越近,似乎要進宅子裏面,一名百戶嚴厲地說:“止步,你是誰的部下?”
“西廠。”
“西廠沒傳人進去,你……”
“胡桂揚!”身後終于有人認出這名校尉的身份。
“幹嘛?”胡桂揚轉身順口問道。
門前、街上突然一片安靜,随即好幾十人同時跑過來,像是惡鬼撲食。
守門的幾名錦衣衛近水樓台,其中兩人直接将胡桂揚撲倒,随後更多人跑來,群力合作,不知多少雙手掌将他高高擡起。
“嘿,大家雖是同僚,可我跟你們不熟,别開玩笑……”
沒人搭理他,後面倒是有不少人還想擠過來,好像摸他一下就能分得一份功勞似的。
一個尖細地聲音問:“何事喧嘩?不知道我們正在……咦,那是胡桂揚?”
“廠公,是我。”
“放下。”汪直命令道。
胡桂揚終于雙腳落地,四處看看,前院很空,擡他進來的校尉都站在身後,前面不遠站着汪直,還有東廠的廠公尚銘,異人關木通與江東俠,全都是一臉驚訝。
“喲,兩位廠公都來啦,趙宅何其榮幸。”胡桂揚笑着迎上去。
汪直沒理他,轉身向其他三人道:“胡桂揚回來,咱們還要再談嗎?”
關木通與江東俠互視一眼,後者開口:“那就沒什麽可談的了,一切照舊。”
汪直點點頭,也不跟尚銘商量,邁步就走,經過胡桂揚身邊時,狠狠地瞪他一眼。
汪直顯然不願意看到這名手下重新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