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揚看了一會,蹑手蹑腳地前行,生怕幹擾到這兩人。
羅氏打開房門,迎入客人,小聲道:“他們練成神功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我開刀。”
“因爲你是李刑天的朋友?”
羅氏點頭,梅娘子傷了一隻眼睛,對李刑天恨之入骨,順便也恨上了羅氏。
“功成之後,他們會是李刑天的對手?”
羅氏關上門,轉身道:“誰知道呢,異人之強本來就不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取得,孰強孰弱,變化很可能發生在一夜之間。”
“呵呵。”胡桂揚真心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能代我給李刑天帶個口信嗎?”
“他若是來找我,我可以捎話,他若是不來,我可沒辦法找到他。”
“當然,請告訴李刑天……”胡桂揚想了一會,“這是陷阱。”
“就這四個字?”
“嗯。”
“我先替他謝謝你,但是沒必要,李刑天早知道這是陷阱,正因此如此,才會‘幫’你一把,讓陷阱更加完善——太簡單的陷阱踩破之後沒有意思。”
“好狂的小子。”
“異人皆狂,好比那個關木通,明明擁有神力,卻心甘情願以乞食爲生,偶爾一露峥嵘,無非就是享受那種從最低升至最高的痛快。”
“就像富翁身穿破衣,以示節儉,滿大街的熟人還是要對他畢恭畢敬。”
“嗯,更像是皇帝微服私訪,說書人經常講述這樣的故事,皇帝亮出真實身份那一刻,總是聽書人最爲興奮的時候。”
羅氏盯着胡桂揚,目光中别有深意。
胡桂揚笑道:“你以爲我也是故意示弱,其實是在等候時機一鳴驚人?”
“難道不是嗎?你得到過一些神力,又失去神力,卻表現得毫不在乎,要我說,你有點過頭了。”
“我的神力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胡桂揚自己就将這個理由否決了,“大家的神力來得都很容易,看來我還真有可能是在隐藏實力。”
胡桂揚看看自己的雙手,慢慢握成拳頭,感受不到任何超出常人的力量。
“我不嫉妒,也不在乎。”在羅氏看來,這依然是一種僞裝,“我希望看到異人強大,胡校尉、李刑天、梅氏夫婦……越強越好。”
“嗯,我努力吧。對了,我已經知道京城的異人刺客是誰,一個自稱太子丹的家夥,武功之高匪夷所思,卻甯願混在閹丐當中——你還真是了解異人。”
“我就是異人,了解自己,就能了解他人。”羅氏自己也藏身于烏鵲胡同這樣的污地,對其他異人的處境感同身受。
胡桂揚本想說服羅氏,一番交鋒下來,啞口無言的人卻是他。
“東宮一方的勢力正在試圖扭轉局勢,我猜你屬于另一方。”
羅氏沒有回答,臉上浮現微笑,似乎對這個話題比較感興趣。
這又是任榴兒的招數,等對方透露得差不多了,自己再順勢給出答案,謊言輕松變爲實話。
胡桂揚明知如此,卻不得不說下去,笑道:“事情其實明擺着,烏鵲胡同是内侍梁芳的地盤,你能在那裏藏身數月,自然要被拉攏過去。”
“我盡量隐藏異人的身份,但是總有不受蒙蔽的人,我能怎麽辦?就勢認個靠山呗,這對我又沒有壞處。”
“你不想自由自在?”
“曾經想,也嘗試過,不到一個月我就醒悟,自由是束縛、自在是痛苦,即使是神力再增加十倍,我也不想要所謂自由自在,甯願當一名馬前卒,被人指揮、被人安排。這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再也不必費心算計、費心躲藏,再也不必爲一點享受就去殺人搶奪,哪怕是搶到一屋子黃金,也無放安放。”
“理解,我從山裏回到京城,原因跟你差不多,當我一個人走在山裏的時候,毫無自由可言,隻有疲憊。就連這座宅子也是一樣,我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享受不到它的好處,反而爲它所累。花大娘子他們來了之後,我才有一點自由自在的感覺。”
羅氏又露出微笑,“嗯,你的确理解。”
胡桂揚卻沒有笑,“可我的這種‘自由自在’源于汪直,爲他所賜,也被他一手掌握,隻需一句話,我就會被打回原形,連回到山裏受苦的機會都沒有。”
“那就别得罪他,努力從他那裏争取更多賞賜。”
“鑽營、谄媚、陷害……這一切都會随之而來,自由自在被一點點消耗殆盡。做人真難,我們隻想享受自由自在的開頭,卻不想承受自由自在的結果:獨處怕累、怕麻煩,群居又不願讨好他人。”
羅氏也沒笑,沉默半晌,開口道:“隻靠一張嘴,是沒辦法說服我的。”
胡桂揚走向門口,笑道:“還得用水。”
羅氏神情驟變,旋即恢複正常,“你不會用,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懶得引誘你。即使你用上這一招,對我也沒有損失,那隻是我的病症而已,你想利用,我想宣洩,大家都有好處。”
“嗯,我不會用。我隻想提醒你:他人賜與的自由自在早晚會結束,等他向你索要回報的時候,你未必還得起。給予越多,所圖越大,梁芳到底想要什麽,你知道嗎?”
羅氏搖頭,“沒用,别人至少給予我許多好處,你卻連一句承諾都舍不得。”
胡桂揚聳下肩,“那是因爲我所圖甚小,不在乎你們的死活,隻想自己脫身而出。”
院子裏,梅氏夫婦暫停練功,正在小聲交談,看到胡桂揚從羅氏屋裏走出來,立刻閉嘴,兩個人用一隻眼睛冷漠地盯着他。
胡桂揚擺下手,笑道:“祝兩位早日成功,是該熱鬧一下的時候了。”
夫婦二人必然不是李刑天的對手,胡桂揚對此沒有任何懷疑。
胡桂揚回自己屋中,在桌上擺放兩隻茶杯,一隻代表東宮,一隻代表梁芳,想了一會,将第三隻茶杯放在中間,喃喃道:“汪直究竟站在哪一邊?”
他将茶壺放在茶杯旁邊,“汪直隻會站在皇帝一邊,可皇帝偏向誰?我需要一個對宮裏情形十分了解的人。”
胡桂揚找不出身邊有這種人,袁茂與樊大堅頂多了解一點流言,遠遠不足厘清形勢。
他想起一個人。
打開房門,胡桂揚差點撞上外面的趙阿七,急忙後退一步,笑道:“正好,叫上小譚,跟我出門。”
“師兄去東跨院了?”趙阿七冷冷地問。
胡桂揚本想辯解,突然想到自己的話根本不會得到信任,于是笑道:“是啊,聽說羅氏怕水,我去試試。”
趙阿七臉色一沉。
“可羅氏拒絕了,她說她甚至不願費力引誘我,因爲我提供不了任何好處。”
趙阿七臉色稍緩,“師兄不是那種人,但你還是離羅氏遠一點爲好。”
“明白。你提供的好處是什麽?”
趙阿七拒絕回答,他叫一聲“師兄”隻是客氣,并不真正将胡桂揚視爲同門弟子。
“呵呵,大家都有秘密,走吧,出門。”
“天要黑了。”
“我是錦衣衛,天黑也能出門。”胡桂揚徑奔前院。
趙阿七叫上小譚,随後追上。
韋瑛也很意外,“現在出門,去哪?”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須盡快問個清楚。韋百戶還記得槍藥局吧?”
“當然,南城的那一個,胡校尉帶我去過。”
“嗯,我得讓他們盡快造出幾杆神槍,急用。”
韋瑛隻得跟上,還是覺得胡桂揚過于急躁,“就算神槍今晚就能造出來,你也不能随便使用啊。”
“所以需要韋百戶在折子裏多寫幾句,向廠公請求用铳之令。”
“理由呢?”
“抓刺客啊,刺客的武功比異人還要厲害,我總不能赤手空拳去抓吧。”
“不是我多嘴,胡校尉,你連刺客是誰還沒查清吧?”
“查清了。”
韋瑛大吃一驚,搶先幾步攔住胡桂揚,“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我夢到的,抱歉,我實在沒辦法邀請韋百戶入夢。”
韋瑛不信這種鬼話,“袁茂查出來的?”
“呵呵,他若有這種本事,就不是一名普通的校尉了。”
韋瑛跟着笑了兩聲,讓開道路,“胡校尉夢到誰了?”
“嗯……韋百戶照實寫在折子裏就好,廠公若是感興趣,我再說是誰,免得胡亂得罪人。”
韋瑛笑着點頭,“胡校尉也有謹慎的時候。”
胡桂揚讓蔣二皮、鄭三渾準備四匹馬,四人各乘一匹,快速前往南城。
到達槍藥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多數工匠都已回家休息,隻有少數人留守,賴望喜就是其中之一。
賴望喜沒料到這麽晚還有人來,十分意外,但是熱情相迎,帶着客人去往各房介紹情況。
進展還是很小,火藥沒問題,铳管卻承受不住,經常炸裂。
胡桂揚問得極爲詳細,在外人聽來極其無聊,韋瑛很快退出,找個幹淨的房間閑坐。
趙阿七與小譚在院子裏查看情況。
在鐵匠房裏,胡桂揚終于得到機會,向賴望喜道:“你得幫我個忙。”
“我一直想要報答胡校尉,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
“沒那麽誇張,就要幾句話。太子在宮裏有敵人吧?汪直算哪一派?”
賴望喜吓得臉都白了,“我隻是一名普通教頭,這種事情……”
“你在宮裏認過義父,想必不是随便找個太監就去磕頭,必然有過觀察。放心,你的話一句也不會洩露,我隻是用來辨别形勢,好決定下一步怎麽走。”
賴望喜發了一會呆,開口道:“更多的事情我不了解,我隻知道一點,廠公……必然站在太子一邊,因爲太子生母也來自斷藤峽。”
“這一邊的人還有誰?”
“有個叫覃吉的太監,專門服侍太子。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宮中勢力繁多,關系錯綜複雜,真不是我能了解的。。”
“謝謝,你救了我。”胡桂揚笑道,又問:“覃吉也會出宮洗澡嗎?”
賴望喜搖搖頭,“這個真不知道。”
胡桂揚笑笑,他起碼知道該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