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揚也笑了,拱手道:“那你慢慢審問廟裏的人,我回家一趟。”
胡桂揚要走,樊大堅幾步上前攔下,臉上的驚愕越來越多,“你來真的!”
“對啊。”
“可是……爲什麽?你又不是第一次查案,也沒人冤枉你……”
“就因爲不是第一次查案,所以我感覺不對勁兒,不想重蹈覆轍,趕緊跑,沒準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以後想跑也跑不掉。”
“哪不對勁兒?”
“哪都不對勁兒,别讓我解釋,這隻是感覺。”胡桂揚拍拍樊大堅的肩膀,笑道:“幸運的是,我這回手上有幾百兩銀子可以救急,不至于窮困潦倒。”
“才幾百兩而已……慢點,等等我。”樊大堅追上來,他不想逃走,一時卻找不出有力的理由。
來到前院,其他道人都已起床,正在打掃院落,樊大堅來到一人面前,囑咐道:“今天不接香客,有人來問,就說……就說二郎神要休息幾天,準備過年。你們留在家裏,誰也不準離開,等我回來。還有,不準去後院,我若是丢失東西,唯你是問。”
道人茫然地頻頻點頭,拄着掃帚看着新任廟主匆匆離開,小聲向同伴道:“新鮮,這麽多年了,二郎神第一次過年前還要休息幾天。”
樊大堅追上正大步流星往家趕的胡桂揚,快到院門口時,他終于想明白一點事情,“廠公問都不問,直接指派你調查此案,所以你覺得不對勁兒?”
胡桂揚點點頭,“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廠公的做法有點奇怪,你接着想,肯定還有不對勁兒的地方。”
“啊?你覺得不對勁兒,卻讓我想理由?”
胡宅好幾天沒上鎖了,總是虛掩着,胡桂揚站在門口,沒有推門進去,小聲道:“又一個不對勁兒的地方,裏面有人。”
“你在門上留機關了?”樊大堅仔細打量,沒看出迹象。
“不是,大餅看家,我若回來,它肯定會叫一聲,如果不叫,隻有一個原因,家裏還有别人,它害怕。”
“沒準它是出去玩了。”話是這麽說,樊大堅卻沒敢推門進去。
兩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天已經大亮,街上行人逐漸增多,胡桂揚道:“銀子在裏面,怎麽都得拿出來——你先進去。”
“嗯?”
“沒事,如果是來找我的人,肯定不會對你下手。”
“未必……”
胡桂揚輕輕一推,樊大堅一步沖進院裏,強自鎮定,問道:“有人在家嗎?”
真有一個人從廳裏走出來,“是你,胡校尉呢?”
樊大堅長出一口氣,轉身向門外道:“進來吧,是袁茂,不管怎樣,我這算是還你人情啦。”
胡桂揚進來,笑道:“還了一點兒。”
袁茂不解地道:“你倆在玩什麽把戲?”
“你怎麽來了?”胡桂揚問。
“我昨晚帶人去過任家了。”
胡桂揚想起來,這還是他提出的要求,一邊往廳裏走,一邊問道:“怎麽樣?問出什麽了?”
“胡校尉,我一直挺佩服你。”
“客氣,猜得準一點而已。”
“但這次你猜錯了。”
胡桂揚大笑,進屋先看一眼箱子,轉身道:“任家人不肯招供?”
袁茂搖搖頭,“那些人,不用拷打,我穿着官服帶幾個人一去,他們就全都招了,我分别仔細問過,确認他們都沒見過朱九公子,當然,任榴兒我沒問。”
胡桂揚這回真感到意外,“不可能啊,烏鵲胡同七仙女與任榴兒爲朱九公子争風吃醋,在二郎廟打過一架。”
“對對,附近的人都知道,就差一步,我就能親眼看見。”樊大堅證明道。
“任家人也是因爲這件事才聽說朱九公子,可他們說,這位朱九公子并未登門,隻是在烏鵲胡同提過任榴兒的名字,就惹怒了七仙女。任家這幾天一直在等他出現,以爲能夠大賺一筆,誰知朱九公子就此杳無音信,甚至沒派人過來問一聲。”
胡桂揚越發驚訝,“我真是低估了任榴兒,而且是接連兩次。”
袁茂道:“烏鵲胡同那邊我也派人去問過,今天早晨剛帶回消息,七仙女的确接待過一位朱九公子,長得英俊潇灑,出手又極爲大方,因此頗受歡迎,但他從不過夜,每次喝過花酒之後就走,就算是半夜也不留宿,估計是城外财主家的公子。”
“他在七仙女面前提起過任榴兒?”
“對,當時論到京城花魁,朱九公子聲稱烏鵲胡同群豔争芳,城裏唯有一人是她們比不了的,就是本司胡同的任榴兒。還說自己正在攢錢,攢夠之後要去任家一親芳澤。”
“嘿。”樊大堅笑了一聲,“想攢錢還去烏鵲胡同?這位朱九公子真夠特别的。”
胡桂揚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說話。
樊大堅向袁茂小聲道:“胡校尉和我打算逃亡,過來拿銀子的,你跟我們走不?”
袁茂大吃一驚,“發生什麽事了?”
樊大堅也不隐瞞,将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你說西廠真的又在下套嗎?”
袁茂看向胡桂揚,“胡校尉絕不會僅僅因爲懷疑就要逃亡。”
隻有袁茂知道,胡桂揚此次回京所圖甚大,不會輕易離開。
“朱九公子這些天又去過烏鵲胡同嗎?”胡桂揚問道。
袁茂搖頭,“自從任榴兒挨打,朱九公子再沒去過,七仙女義憤填膺,還要再來任家興師問罪。”
“這是七仙女,還是七霸王啊?京城無賴争搶地盤,也沒這麽蠻橫無理的。”樊大堅難以置信。
“她們隻是說說而已。”袁茂并不當真,仍然看着胡桂揚,“你這是引蛇出洞吧?”
“怎麽個引法?”胡桂揚笑着問道。
“你覺得有人想引誘你出洞,你不想中計,所以轉身逃亡,看看都有誰追在後面。”
胡桂揚指着袁茂笑道:“你這麽聰明,我以後得躲着你啦。”
樊大堅怔了半晌,怒道:“合着我是傻瓜,被你牽着走呢。”
“我是真要逃亡,否則的話怎麽能引蛇現身?你還跟我走嗎?”
樊大堅立刻搖頭,“既然是計,你自己逃吧,我在廟裏靜觀其變。”
“說到靜觀其變,你現在快回廟裏。”
“幹嘛?”
“如果翻揀屍體者是你廟裏的人,見你慌張出門,必然驚恐,很可能出門躲避,或是找同夥商量對策,你現在回去查點人數,或有收獲。”
樊大堅轉身就走,出門喊道:“即使這樣,我也不會感謝你!”
“幫我把箱子打開,我要将銀子打包帶走。”胡桂揚道。
袁茂去開箱子,回頭問道:“萬一沒‘蛇’追你呢?”
“那我就過一段清閑日子,等這邊安定下來再說。”
胡桂揚去卧房找來幾塊包袱布,鋪在客廳桌子上,與袁茂一塊将銀子分成四包,又在包裏塞些衣物以作掩飾,拿到外面,先給馬匹備放鞍鞯,再将包袱放在馬背上。
“你要去哪?”袁茂問。
“你這麽聰明,最好少知道一些。”
“需要我做什麽?”
“你這麽聰明,不用我說也知道該做什麽。”
袁茂笑道:“你誇人就跟損人一樣。”
胡桂揚也笑道:“就爲這事,我小時候沒少挨打,長大之後沒少得罪人,但是本性難移。”
袁茂拱手道:“你大概就是不喜歡與别人太親近,以免影響你觀察吧。”
“你再這麽聰明下去,我就要罵人啦。”
袁茂大笑,“不送。”
胡桂揚拱手告辭,牽馬往外走,高聲喚道:“大餅!”
黃狗從客廳裏夾着尾巴跑出來,沖進廚房,很快叼着兩根骨頭出,繞過袁茂,追趕已經出門的主人。
袁茂對胡桂揚沒有吃驚,對這條狗卻感到愕然,自語道:“我一直在客廳,居然沒看到它。胡桂揚一句話,它竟然知道要出遠門,真是條聰明狗。”
袁茂一拍額頭,“這個家夥,誇我聰明,就跟誇狗差不多吧。”
在胡家待了一會,袁茂出門,街上已經沒有胡桂揚的身影,雖然被誇聰明,他還是自覺不如,反複思考如果是胡桂揚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麽做,最後得出結論,胡桂揚根本不會主動攬事上身。
袁茂不是胡桂揚。
他先去二郎廟,樊大堅滿面怒容地迎出來,“果然有個家夥跑了,大概是見到錦衣衛,以爲事情敗露。嘿,可他跑不遠,我很快就能将他追回來。”
“别忘了,現在是西廠百戶韋瑛主事。”
“胡桂揚跑了?”
袁茂點點頭。
“明白,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去向韋瑛請示。胡桂揚已經跑了,不管是真是假,起碼暫時不管事,袁老弟,咱倆是過命的交情,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當然,這件案子越來越有趣,你攆我走我也不會同意。”
樊大堅松了口氣,“我現在是焦頭爛額,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再去趟任家,上回唯獨沒問任榴兒,這回單要見她。”
“把持住啊,兄弟,你不是太監。”
袁茂大笑,“放心,我有備而去,也學胡桂揚,猜上一猜。”
“猜什麽?”
“猜誰是朱九公子。”
“現在的麻煩是樓驸馬。”
“别急,兩件事或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