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揚無奈地說:“明明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爲什麽非要‘比如’呢?你想說隐患無法根除,隻能順其自然繼續攜帶天機丸,對不對?”
谷中仙含笑點頭。
“第一,天機船飛升,哪還有天機丸?第二,天機丸帶來的影響太大,攜帶它的人很快就會變得狂妄嚣張,惹下一堆麻煩和仇家。”
谷中仙含笑搖頭,“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吧,不講故事,有話直說:天機丸、丹穴提供的力量太強,可是還有金丹呢?這些天來,大家吃慣了大魚大肉,全忘了世上還有米面菜蔬,其實都是填腹之物……”
“果真好用?”胡桂揚打斷谷中仙的另一個“比如”,“哪有金丹?”
“是否好用、好用到什麽地步,需要一點點嘗試。至于金丹,去來源處尋找,天機船飛升之時,力量反湧,應該能造出一批……”
胡桂揚邁步就跑,幾步之後轉身回來,“有件事我必須要問,真正的僬僥人長什麽模樣?跟侏儒差不多嗎?”
“真遺憾,我在船上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谷中仙擡頭望向天空,“恐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僬僥人不屬于這裏,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或許墓裏還有他們的遺骸,能夠顯露大概,可惜沒人能夠打開。”
胡桂揚向城裏跑去,留谷中仙一個人唠叨。
金丹無法根除隐患,隻能推遲發作時間,連這也是推測之辭,但胡桂揚别無選擇,隻能先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現在,他必須抓住時機,丹穴裏能夠産生金丹,趁亂搶到就是搶到,以後怕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城門裏湧出的人越來越多,個個驚慌不安,有人跪在路邊嘔吐,有人毫無意義地大喊大叫,更多的人隻是奔跑,沒有目的,不知疲倦。
胡桂揚逆流進城,頻繁被撞,這些人的體内還都殘留着一些功力,胡桂揚好幾次差點跌倒,成爲人群的墊腳石。
進城之後,他盡量避開人群,走小巷繞行到撫治衙門原址。
地面複平,到處都是裂紋,像是幹旱一季的田地,深坑仍在,卻已沒有紅光湧出。
不是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地面上躺着許多人,大緻仍維持一圈套一圈的形狀。
胡桂揚沒心情哀悼,也沒工夫尋找認識的人,直奔正中間跑去。
“胡桂揚!”一個悠長、驚訝、憤怒的聲音從斜對面傳來。
原來不是每個清醒者都往城外逃跑,現場還留有一小批人,他們必須留下,因爲“西園”竟然失蹤了。
胡桂揚揮手,“廠公還好吧?”
汪直發了一會呆,突然伸手指來,“抓住他,要活的!這件事肯定與他有關。”
胡桂揚想起來了,他是一名從繩套裏逃亡的死罪之人,汪直等人若是還存有哪怕一點記憶,也會想起西園是被他帶來的人硬拽出去的。
這不是解釋事實的好時候,而且胡桂揚也沒什麽可解釋的,任他如何發誓,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是所有幸存者的救命恩人。
逃跑是唯一的選擇,胡桂揚隻後悔一件事,自己竟然蠢到來城裏尋找金丹,這裏認識他的人最多,要抓他的人也最多。
好在城裏一片混亂,汪直身邊沒有幾個人,胡桂揚跑進小巷,後面的人還沒穿過龜裂的街道。
胡桂揚對南城方向稍熟一些,跑出幾條街之後,在一所稍大些的宅子裏找到馬匹,來不及備鞍,解開缰繩,上馬就跑。
還有四處丹穴,他稍一琢磨,決定去往東南方,那裏官兵比較少、距離也比較近。
湧出城門的逃亡者像是被潑一地的污水,流不多遠就已沒了後勁,在道路上茫然四顧,不知該去哪裏,有些人甚至調頭回城尋找上司。
胡桂揚又一次逆流而行,這回沒再被撞到,行人紛紛給馬匹讓路。
等他趕到東南方丹穴時,夕陽已落下一半,這裏的土地沒有高高隆起過,比較平整,上面也躺着一圈圈的屍體,不比城裏少,大概有一兩千具,更多的幸存者都已逃跑,放眼望去,見不到一個活人。
胡桂揚驅馬登上小丘,盯着地面,到處尋找金丹的迹象,快到深坑附近時,他突然發現一件事,這裏隻有死人,沒有傷者,凡人以命下注,赢者活、輸者死,非此即彼。
這就是天機船做出的最大讓步。
胡桂揚跳下馬,跑到深坑邊緣,向裏面望去,黑黢黢地深不可測。
“注定我要進去一次。”胡桂揚歎了口氣,坐在邊上,雙腿垂入坑裏,暗暗給自己鼓勁兒,一狠心,跳了下去。
坑洞沒有看上去那麽陡直,略有坡度,也沒有那麽深,胡桂揚很快停下,腳底堅硬如鐵。
坑底比上面的洞口要小一些,周圍均勻分布五個半人高的入口,其中一個裏面隐約有紅光閃現。
胡桂揚大喜,立刻鑽進去,入口不深,盡裏頭坐着一具屍體,所有進入丹穴的人大概都沒逃過此劫。
就在屍體左右兩邊的洞壁上,鑲嵌着一些紅點。
胡桂揚不管屍體,伸手去摳紅點,出乎意料地容易,洞壁随之大塊跌落,像是紙糊的。
制造洞壁之物與墳墓的材質應該是一樣的,完整時堅不可摧,一旦出現缺口,就會變得脆弱不堪。
紅點的确是金丹,個個飽滿,顔色深豔,胡桂揚全摳下來,總數将近三十枚。
他又去别的入口尋找,卻沒有金丹了,其中一處入口極深,顯然通往另一個入口,胡桂揚随着通道彎腰前行,走出幾十步之後,從懷裏掏出一枚金丹查看。
金丹是天機船飛升那一刻的餘力所造成,尚有餘溫,握在手裏及爲舒服,似乎還有一股極淡的幽香。
胡桂揚控制住嗅聞的沖動,這些金丹不是給他準備的。
出口位于北邊數裏的一片林地裏,天色已黑,樹木枝葉繁茂,風聲飒飒,歸巢的倦鳥啁啁啾秋地呼妻喚子。
胡桂揚一時間恍如隔世,忍不住又向上望去,透過樹冠看見繁星點點的夜空,沒有船,也沒有層層疊疊的烏雲。
他狠狠地罵了一句,既是憤怒,也是慶幸自己居然沒死。
懷裏的金丹應該夠了,胡桂揚系緊腰帶,拍拍肚子,硬硬的一堆玉佩,很不舒服,他卻不在意,邁步走出樹林,打算去找小草。
林外有人,十多個圍成一圈,舉臂向天,齊聲念誦的明顯是火神訣。
胡桂揚将衣服下擺提起來,在腰間胡亂打個結,正好遮住金丹隐約透出的紅光,然後大步走過去,高聲道:“真巧,竟然在這裏相逢。”
胡桂揚認出其中幾個人,那些人也認出他,停止誦訣,臉上都露出驚訝之色,但是誰也沒動地方,隻有沈乾元開口道:“胡校尉,你……”
“嗯,我還活着,去林子裏解手,沒想到偶遇諸位,你們在幹嘛?”
沈乾元等人之前搜索過林地,沒見到人蹤,因此對胡桂揚的出現十分意外,但是沒有多問,沈乾元猶豫一會,回道:“天地突變,必有靈力存留,我們在尋找靈力所在。”
胡桂揚長長地哦了一聲,強行忍住一貫亂說話的毛病,“那我就不打擾諸位了,你們有馬嗎?借我一匹。”
沈乾元也不希望外人留下,伸手一指,“一裏以外,你可以騎走一匹。”
“多謝。”胡桂揚拱手告辭,聽到身後似有議論聲,悄悄加快腳步,不給那些人反悔的機會。
十多匹馬被栓在一棵樹上,它們對天地突變沒有感覺,低頭啃食腳邊的一點草皮。
胡桂揚解開一匹馬,騎上去奔往北方,猜測小草十有八九去了山谷。
途中要穿過一條東西向的官道,在路邊,胡桂揚看到數十人正刀兵相向,裝扮大都是江湖人,很可能是周圍山上的強盜。
“我的功力又回來啦!哈哈!”有人舉刀大笑,“殺人越多,功力越強,我是……”
大笑者倒下,另一人狂笑不止。
胡桂揚遠遠繞行,躲開這群瘋狂的家夥。
想去往北邊,不得不貼城繞行,胡桂揚看到城門仍未關閉,偶爾有官兵進進出出,他催馬加速,并沒有遇到阻攔。
天機船走了,鄖陽城尚未恢複正常。
北邊村子周圍的田地裏,分布着大量火把,每一支火把周圍都聚着一群人,聽某位術士激昂慷慨的宣講。
胡桂揚騎馬經過時聽到幾句,全與丹穴有關,說法各不相同,目的卻與沈韓元等人相同,仍然認爲有辦法再次取得丹穴的力量。
胡桂揚餓得肚子咕咕叫,困得上下眼皮打架,這些人卻毫無疲态,比之前更顯狂熱。
好處是沒有官兵放哨,胡桂揚輕易通過。
山谷外面的火把更多,幸存的山民都已出來,沒有分成若幹夥,而是聚在一起,聆聽寨栅上方的一個人說話。
胡桂揚馳近一些,聽出那是谷中仙的聲音。
他了解的内情最多,卻沒有一句提及,與村外的術士一樣,他隻想蠱惑衆人,而且更爲成功。
“這是改天換地的預兆!昏君必亡!我民必勝!”
衆人齊聲歡呼。
胡桂揚又一次擡頭看天,覺得天機船似乎還在,隻是隐藏了行迹。
他跳下馬擠進人群,尋找小草的身影,結果一無所獲,來到寨下,他擡頭望去,在火把的亮光中看到谷中仙,還有旁邊的袁茂、樊大堅以及西園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