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想着小草,胡桂揚臉上卻笑一下,“那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會治病,尤其是這種怪病。”
“爲什麽你沒事?”楊九問走近一些,擡頭仔細打量胡桂揚。
蜂娘還在院子裏無目的地遊蕩。
“我覺得自己的記憶的确不如從前了,比如我就不記得咱們曾經是朋友。”
楊九問幹笑一聲,“朋友、敵人,皆如浮雲,江湖險惡,朝堂更是步步難行,該合作的時候,總得合作。”
“對,你想合作,不是我想。”
胡桂揚邁步要走,楊九問卻伸出拐杖攔住不放,“咱們算不上朋友,但是……咱們有仇嗎?這一切都是因爲高家的小丫頭?”
“我隻是不知道幫你能有什麽好處,我是西廠校尉,若能找出病因,直接找汪直就好,用不着跟你這樣一個江湖散人聯手。”
楊九問大笑,“沒錯,在江湖上老朽有點名聲,在這裏,我是新人,你才是老人。但你要明白,你幫的人不是我,是宮裏的李仙長。”
“聽說他一直憋着勁兒要殺我來着。”
“冤家宜解不宜結,何不以此事爲契機,大家化幹戈爲玉帛呢?”
“他自己爲什麽不出面?”
“一步一步來,我們還不知道胡校尉對治病到底有沒有幫助呢。”
“有道理。”胡桂揚轉身走到蜂娘身邊,與她并肩緩行,亦步亦趨,連轉圈也跟着模仿。
楊九問看在眼裏,“你……”
“噓。”胡桂揚越跟越認真,幾乎一步不差。
楊九問放下拐杖也跟上去,三人站成一排,動作完全一樣,在院子裏兜了幾圈,蜂娘對身邊的人全無察覺。
胡桂揚突然停下,小聲道:“原來如此。”
楊九問也停下,“你看出什麽了?”
“你累不累?”
“嗯?不累。”
“那你再跟着走幾圈,或許就能明白了。”
楊九問盯着胡桂揚,擔心受到戲耍,見他神情嚴肅,于是追上蜂娘,又轉兩圈,回到胡桂揚面前,略有所悟,“她不是随意行走,好像……好像有固定線路,但是又不太一樣。”
“院子太小,她沒辦法完整走一圈,所以會出現偏差。”
楊九問恍然大悟,笑道:“胡校尉果然聰明。”
“能見正主了?”
“稍待……算了,請随我來。”
袁茂一直等在院外,見到胡桂揚出來,心中稍安,鄭重地點下頭。
楊九問帶領兩人進到衙門更深處,在一間不起眼的廂房門口止步,小聲道:“我進去通報。”
見楊九問進去,袁茂小聲道:“待會我可能要走,廠公快回來了。”
“嗯,你去吧。東廠的人都跑哪去了?”
“出城了,據說在找侏儒……”
楊九問出來,向胡桂揚招手。
袁茂識趣地留在外面,等了一會,見沒人搭理自己,屋裏也沒有意外發生,他轉身離去,回知府衙門等候汪直,那畢竟才是真正的頂頭上司。
屋裏狹小簡樸,點着一盞油燈,燈光如豆,勉強照出李孜省的幹瘦面容。
楊九問道:“我帶那個女人找個寬敞的地方。”
李孜省點下頭,楊九問拱手告辭。
上次見面,李孜省被當衆打了幾巴掌,事後向胡桂揚發出一通威脅,現在兩人默默互視,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李孜省先開口,“從前,我是順天府裏的一名小吏。”
“聽說過。”胡桂揚沒明白他說此話的用意。
“後來偶遇仙師,學會一身法術,得以進宮服侍陛下。”
“也聽說過。”
“我沒去過名山大川,也沒拜過這個門那個派,我不用第幾十代傳人這種話蒙人,法術就是法術,你親眼看到自會相信,沒看到就當是騙術。”
“嘿嘿,觀賞法術需要資格吧?我肯定沒這個資格。”
“你沒有。”李孜省還是沒法忘記宮裏的受辱經曆,站起身,“我想說的是,跟你一樣,我出身微賤,機緣巧合之下,才得到今天的地位,除非死,我永遠不會讓自己再從這個位置上掉下去。”
“誰也不想,我這麽低的地位都不想掉下去,何況仙長?”
“眼下有一場大功,做成了,我的地位會更穩固,你會一步登天,再也不會有人說你地位低。”
“嗯。”
“你不想說點什麽?”
“我知道得太少,沒法說。”
李孜省臉上擠出一點笑意,“你想知道什麽?坐下說吧。”
兩人對面而坐,胡桂揚道:“什麽都能問?”
“有一件事你别問,想必你也猜出來了,心裏知道就得了,誰都别犯忌諱。”
那個一臉病容的年輕人果然是皇帝。
胡桂揚笑笑,“楊九問是怎麽回事?他從哪了解丹穴的?”
“這跟病症有什麽關系嗎?”
“有,大有關系。”胡桂揚也不解釋,等對方回答。
李孜省尋思良久,開口道:“我曾有過一段落魄光景,交過幾位知心朋友,他們算是江湖人。一個多月前,楊九問通過他們找到我,聲稱要送我一樁天大的富貴。”
“嘿。”
“用不着笑,遇到這種機會,誰也不會錯過。”
“你就這麽相信他了?”
“當然不是,楊九問預言了許多事情,比如金丹會越來越多,武林高手頻頻湧現,還說鄖陽府這邊将有異動,諸如此類,都實現之後,我才相信他。”
“他從哪知道這些事情的?”
“聞空壽。”
“嗯,我認得這個侏儒。關于丹穴楊九問是怎麽說的?”
李孜省不想往下說了,“你先告訴我一件事,爲什麽你沒事?姓高的小丫頭好像也沒事。”
“我在小時候接觸過金丹,大概這就是原因。”
“哦……小丫頭呢?”
“她也是。”胡桂揚撒個謊,不想讓小草成爲關注對象。
李孜省點點頭,沒有懷疑,繼續道:“楊九問說,鄖陽城有長生之道,尤其是身體虛弱的人,接觸天機丸之後能夠強身健體——這一點他沒說錯,但他沒說,應該是沒想到,身體好了,心智卻糊塗了。”
不知爲什麽,胡桂揚覺得李孜省也沒說實話,“官兵爲什麽要将一處丹穴讓給山民?”
“你什麽都想知道?”
“治病的線索不一定藏在哪裏。”
李孜省尋思片刻,“據說那些侏儒要利用人力将天機船送上天空,丹穴既給予力量,最後也會奪走力量。”
“嗯,跟我聽說的内容一樣。”
“丹穴有五處,官兵占據四處,七月十五那天,人數如果平均分配的話,提供的力量大緻均衡,另一處無論人多還是人少,都會失衡,兩邊差距越大,失衡越嚴重。楊九問聲稱,這種失衡會使得山谷裏的丹穴發生大毀滅,反賊盡亡,官兵這邊卻沒事,而且有一部分人可能會多少保存一些功力,這些人将是朝廷的精兵強将。”
“都是聞空壽告訴他的?”
“對,來到鄖陽城的時候,我見過一次聞空壽,所言一緻,可我留不住他,侏儒說走就走。”
“據說東廠在抓這些侏儒。”
“我們想,侏儒有三十六人,一旦天機船飛升,他們就将全部離開,随之而去的是仙人的全部秘密,如果能留下哪怕一位……”
胡桂揚笑笑,明白對方的意思,在皇帝和李孜省看來,能夠得到一位“活神仙”,比強身健體重要多了。
“我要見西園裏的少保大人。”
李孜省一愣,“我已經告訴你一切,見他做什麽?”
“很明顯,僬僥人不撒謊,但是對不同的人,他們講述不同部分的真相,隻有合在一起,才是全部。”
李孜省顯然覺得爲難,思忖良久之後,點頭道:“好,我會試一下,但今晚肯定不行,得等到明天。”
胡桂揚站起身,“不隻是商辂,還有何氏姐弟和谷中仙,他們肯定也從僬僥人口中得知一些東西,都應該拉攏過來。”
“這三人身負重罪,谷中仙原是斷藤峽的逃亡反賊,何氏姐弟……”李孜省更覺爲難。
“無論友敵,皆如浮雲。”胡桂揚用楊九問的話做答,拱手告辭,心中略微踏實。
穿行至前面寬大的院子裏,楊九問還在與蜂娘同行,見到胡桂揚,楊九問大步走來,到了近前低聲道:“已經十幾圈了,爲什麽越來越沒有重複的迹象呢?”
“再多走幾圈。”
“不對,重複就是重複,不該差别如此之大。”
胡桂揚拱手道:“恭喜老怪,證明蜂娘的行走并無它意,咱們今後不用再關注了,省去一樁麻煩,此事若成,首功在你。”
胡桂揚離開,楊九問盯着他的背影,忍了又忍,沒有發作,隻從嗓子裏哼哼幾聲,此時此刻,敵人對他來說可不是浮雲。
回到住處時天快要亮了,胡桂揚一進院門就察覺到有人,“小草?”
小草立刻從正房裏走出來,“不是讓你看家嗎?跑哪去了?”
“受人之邀。你沒事吧?”胡桂揚走近一些,盯着小草的臉仔細觀察。
小草茫然,“我能有什麽事?天下沒人是我的對手。”
小姑娘越來越自信,原本還承認何三姐兒更厲害一些,現在卻已不放在眼裏。
胡桂揚笑道:“僬僥人不算人?行了,你找到阿寅了?”
小草搖頭。
“别着急,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胡桂揚伸個懶腰,忙碌整夜,他又犯困,見到小草神智清醒,他覺得自己可以睡個好覺。
“我沒找到阿寅,但我抓了一個侏儒回來。”
胡桂揚大吃一驚,沒想到小草的武功真比侏儒更厲害,更沒想到小草比東廠動作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