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鐵錘隻納悶一件事,請動廠公的人是石桂大還是老友楊九問,不管是誰,都值得深交一輩子。
大鐵錘連連磕頭,汪直卻不理他,站在大門口,讓身邊的随從喊人,“胡桂揚,胡校尉,快出來迎接廠公。”
小草在房間裏低聲道:“别管廠公、廠母,誰也别想讓我放人。”
“放心,他來肯定别有原因。”胡桂揚獨自走出房間,快步來至大門口,拱手笑道:“不知廠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同樣的話,爲什麽從你嘴裏說出來顯得特别不真誠呢?”
“見慣虛情假意,突然遇到真情實意,免不了會有突兀的感覺。”胡桂揚笑着回道。
随從霍雙德上前斥道:“胡桂揚,好大膽子,敢這麽跟廠公……”
汪直擺下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霍雙德立刻識趣地退下。
大鐵錘趴在門邊,在汪直和胡桂揚之間來回觀看,大氣不敢喘。
“跟我走一趟,帶上你的……小護衛。”
“去哪?”
“我必須告訴你嗎?”汪直斜眼問道。
“不用。”胡桂揚轉身叫道:“小草,出來見廠公!”
汪直扭頭問霍雙德,“他這是把我當親戚,還是當怪物?”
“應該是親戚吧。”霍雙德也覺得胡桂揚的語氣有點不夠嚴肅。
汪直皺眉,他既不想當親戚,也不想當怪物,隻想當上司,但是對胡桂揚懶得挑毛病。
趴在地上的大鐵錘驚訝地看着這一幕,不明白爲什麽總有人說胡桂揚在西廠不受重視,看現在的架勢,他明明是廠公的愛将啊。
小草走出來,打量汪直,既不說話,也不行禮。
汪直也打量小草,“你爲胡桂揚辦事?”
“對。”小草答道。
“那就算西廠的人,得聽我的命令行事。”
“不聽,誰的命令我也不聽。”
霍雙德不與小姑娘一般見識,向胡桂揚瞪起眼睛,剛要開口斥責,汪直卻已笑道:“果然是越有本事的人越狂傲,你誰的命令都不聽,怎麽給胡桂揚辦事?”
“他幫過我,所以我幫他來還人情,就這麽回事。”
汪直笑着點頭,居然一點也不生氣,向胡桂揚道:“我能命令你吧?”
“當然,廠公是我的頂頭上司。”胡桂揚說話的同時手往上指、眼往上看。
汪直怎麽都覺得這句話别扭,但是沒有計較,“那就跟我走吧。”
小草搶先道:“今晚不行,我這裏還有事情沒完呢。”
汪直這才低頭看向大鐵錘,“你現在把他殺死,不就完了嗎?”
大鐵錘大吃一驚,“廠公……”
霍雙德上前踢出一腳,讓他閉嘴。
小草搖頭,“我說過要等到天亮。”
“那就更簡單了,讓他等着吧,天亮之前你們能回來。”
小草還在猶豫,汪直補充道:“我以西廠的名義向你保證,今天夜裏沒有任何人能将他帶出這所院子,滿意了嗎?”
小草看一眼胡桂揚,得到确認之後才道:“好吧,胡大哥去,我就去。”
汪直變臉極快,對小草微笑,看向胡桂揚時就已變得冷淡,“走吧,别耽誤工夫。”
汪直隻帶霍雙德一名随從,沒提燈籠,四人摸黑上街,小草不太放心,又回頭看一眼。
大鐵錘更不放心,千盼萬盼等來廠公,竟然與救人無關,他眼巴巴地看着四人從身邊走開,想叫卻又不敢。
霍雙德察言觀色,向小草笑道:“放心,廠公令出必行,在鄖陽城裏沒人敢反抗,他說大鐵錘不會離開,那就是肯定不會,就算神仙也不敢将人帶走。”
小草嗯了一聲,快步跟上。
四人一路來至知府衙門,直奔西園,在門口汪直指示道:“你們等在這裏。”
汪直獨自進園,霍雙德在附近來回晃悠,他與胡桂揚有隙,因此不願攀談。
小草低聲道:“叫咱們來幹嘛?”
“估計是當護衛。”
“保護誰?官兵裏沒有高手嗎?”
“有,但是未必能用。”胡桂揚笑笑,“待會就知道了,廠公總會說明。”
胡桂揚心裏其實有個猜想,能讓汪直親自出面相請,今晚所要保護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帝,但是不能說出口。
汪直一去多時,三人就在外面等着,小草又道:“楊九問住在這裏?”
“嗯,但是……”
“我有分寸,隻是納悶,袁茂說這裏守衛森嚴,守衛人呢?”
胡桂揚也覺得奇怪,他隻在大街上看到一些列隊吸取精華的官兵,進府之後一個人都沒見到,整個衙門好像就沒人守衛,連名奴仆都沒有。
霍雙德一直在聽兩人說話,這時走過來道:“這不是尋常地方,大家少說話多做事。”
胡桂揚笑道:“當然。”停了一會,還是開口問道:“這裏怎麽個不尋常法?”
“剛跟你說……”
“我說話就是做事,做事就是說話。”
霍雙德瞪着胡桂揚,臉上露出一連串古怪表情,沒有一種是贊賞。
胡桂揚向小草道:“廠公年紀小,卻是大太監,這位霍太監年紀大,卻是小太監,大太監的事小太監不了解。”
小草忍不住想笑,霍雙德怒道:“胡……”馬上壓低聲音,“你小瞧我?”
“不敢,再小的太監也比校尉地位高,我若是小瞧你,豈不将自己瞧沒了?”
“呸,花言巧語,我若是……咳咳,反正廠公待會也會說,告訴你一聲無妨,這裏住着仙長李孜省,他要采取本地仙脈,回去獻給陛下,所以不是尋常之地。”
胡桂揚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别怪我多嘴,我也是一片忠心,這位李仙長值得信任嗎?他得采到仙脈之後會不會跑掉啊?”
“比你值得信任。”霍雙德嘀咕道,再多的事情他也不了解。
又過一段時間,汪直終于出來,向胡桂揚和小草招手,對霍雙德道:“你走吧。”
霍雙德躬身後退,心裏極驚訝,想不到自己會被逐退。
西園裏一切未變,住的人卻已不同,小草一進來就東張西望,尋找楊九問的蹤影,其實她還沒見過此人,隻知道那是一個駝子。
少保商辂迎面走來,雖在月光之下,氣色也顯得不錯,全沒有幾日前的衰弱病态。
“不用我介紹了。”汪直冷冷地說。
胡桂揚拱手道:“少保大人。”
商辂點下頭,“時間不多,我就直接說了,待會有三個人從樓裏出來,手上攜帶天機丸,你們負責保護其中一人前往旁邊的丹穴,然後再原路護送回來。”
“咦,還有紅球?”小草身上藏着一枚小小的紅球,這是她與胡桂揚才知道的秘密。
“嗯。”商辂不肯多做解釋,“職責很簡單,就是護送來回。之所以叫你們來,是因爲你們曾經進入天機船,而且一直不受丹穴吸引。”
“丹穴已爲官兵占據,還會有危險嗎?”
“小心爲上。”商辂看一眼身邊的汪直,“任務簡單,但是重要。”
“非常重要。”汪直補充道。
“我以命擔保。”胡桂揚指向小草,代爲保證道:“她也是。”
商辂滿意地點點頭,汪直卻面露警惕,胡桂揚突然表現正經,他反而有點不适應。
小草很想打聽楊九問的下落,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不想再給胡桂揚惹麻煩。
這回等得不久,小樓裏走出三人,其中兩人出門就跑,經過胡桂揚時突然停下,三人同時咦了一聲。
李半堵與尤五六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胡桂揚,正要開口,汪直催道:“快去。”
兩人急忙跑出園外,手裏都握着兩枚顯眼的紅球。
胡桂揚也沒開口,看向最後一人。
那人步履緩慢,顯得頗爲虛弱,走近一些之後,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比較年輕,應該不到三十歲,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富家公子。
他手裏握着一枚紅球。
汪直點下頭,與商辂各退一邊。
那人對誰都不理睬,緩步走向園外。
胡桂揚與小草跟上,那人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小草伸手要扶,被胡桂揚攔下。
商辂與汪直目送三人走遠,汪直轉身道:“是你給胡桂揚擔保。”
“嗯,是我。”
汪直笑道:“少保大人别誤會,我對你那是向來敬仰的,你推薦的人肯定沒錯。”
商辂隻是點頭。
沉默的年輕人離開衙門,走向不遠處的丹穴,李半堵、尤五六早已不見蹤影,他們兩人被派往遠處的丹穴。
丹穴周圍沒有清醒的守衛,隻有一圈又一圈的吸丹者,同聲誦訣,仿佛山風吹過密林。
小草低聲道:“哪來的危險?我看他的身體更危險。”
胡桂揚湊近一些才能聽到她的聲音,“那也小心些,這人肯定很重要,汪直才會找咱們幫忙。”
小草撇下嘴,“這下你又能當大官兒啦。”
“呵呵,想從校尉升到大官兒,這可不夠,除非……”胡桂揚不想當烏鴉嘴。
知府衙門離丹穴很近,那人走得雖慢,一會也到了,他擡頭望着高高聳起的丹穴和沖天而起的光柱,粗重地喘息。
“更高了。”小草也看向光柱,心裏感到焦躁,于是扭頭,看着那張熟悉的微笑臉孔,心緒平靜許多。
胡桂揚沒有看上去那麽鎮定,但貪念被好奇所壓制,他有八分把握前方的男子就是皇帝,卻不明白皇帝爲何一身病态,又爲何要親持天機丸。
“衆人醒來時會有混亂。”胡桂揚提醒道,這趟任務的确簡單,隻是回程會有一點麻煩,吸丹者到時都已醒來,萬一沖撞到那人,可是不小的罪過。
丹穴裏還有一人,胡桂揚倒不擔心,他相信汪直與商辂肯定早有安排。
那人終于揮起手臂,力量不小,将天機丸抛到空中。
一切皆如意料,光柱消失、地面震動、衆人驚醒……
那人轉身,露出放松的微笑,甚至向胡桂揚和小草各點下頭。
胡桂揚立刻上前攙扶,示意小草在前面帶路,護送那人回府。
砰的一聲,仿佛平地雷響,這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胡桂揚猛一回頭,詫異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丹穴裏一躍而出。
那是何三姐兒,與上一次躍出相比,她臉上毫無痛苦、虛弱之意,目光炯烔,似乎有殺意。
胡桂揚心中一震,明白這趟護送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