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胡桂揚要帶她走,何三姐兒也沒吱聲,甚至覺得這未必不是一種選擇。
胡桂揚調轉馬頭,準備沖出人群與山谷,他現在什麽都不怕,即使面對嚴陣以待的千軍萬馬,也有信心破圍而出,何況前方的人群仍處于茫然之中。
何三姐兒面對身後的小草,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小草一愣,不明白這個笑容是什麽意思,在她愣神的工夫,胡桂揚已經催馬進入人群中間。
山谷裏的人絕大多數是山民,彼此沒有紛争,短暫的混亂之後,他們冷靜下來,開始尋找無法吸取丹穴精華的原因。
有人看到胡桂揚,認得他是錦衣校尉。
郭舉人遠遠地指着他,大聲道:“胡桂揚,你怎麽又回來了?你對丹穴做了什麽?”
胡桂揚笑着回道:“不用謝,趁機吃點、喝點吧。”
“我們……”郭舉人本想說他們自有安排,可是擡頭看到上午的太陽,一下子愣住了,這次吸取精華比事前确定的時間要長得多。
何三姐兒貼在胡桂揚耳邊,輕聲道:“右轉,把那個人帶上。”
胡桂揚右轉,雖然面前的人不少,他卻立刻猜出何三姐兒看中的人是誰。
谷中仙正站在一處小土堆上望着他,眼神有些古怪,“看到你回來,有點令人失望。”
胡桂揚拍馬趕到,也不答話,伸出左手抓住谷中仙的腰帶,就這麽拎在手裏,向山谷外面馳去。
谷中仙在山民當中地位崇高,許多人大呼小叫地追上來,胡桂揚輕松地将老者上下舉起兩次,大聲道:“誰敢過來,我就把他扔出去。”
谷中仙并不反抗,也向衆人喊道:“不用管我……”
馱着三個人,馬跑得比較慢,出山谷不久幹脆停下,拒絕再幹苦活,低頭去咬路邊的鮮草。
胡桂揚将谷中仙扔下,然後抱着何三姐兒小心跳到地上。
“可以放開我了。”何三姐兒小聲說。
“你身體好了?”
“嗯。”何三姐兒雙腳落地,慢慢走出兩步,一隻手仍然扶着胡桂揚的胳膊,“好多了。”
“我有一個計劃。”胡桂揚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
“這裏不是說話之處。”
“對,咱們往水邊去,乘船東下,去杭州尋一個好地方。”
“杭州?”
“商少保住在杭州鄉下,肯定會給咱們安排……”
“你們哪也去不了。”一邊的谷中仙開口道。
“我們想去哪就去哪。”胡桂揚傲然道。
谷中仙微微一笑,“問題就在這裏,你們不想離開鄖陽府。”
胡桂揚放聲大笑,扶着何三姐兒,“咱們走。非要帶着這個老頭兒嗎?”
“他是谷中仙,一定要帶着。”何三姐兒的語氣裏沒有那種興奮至極的情緒。
谷中仙不由得一愣,“你竟然還記得我?”
胡桂揚看向谷中仙,“可以走了,你不用我攙扶吧?”
“還好,能走幾步。”谷中仙容顔雖已蒼老,可多年來練功不辍,身子骨極硬朗,一身農夫裝扮,也便于走路,邁步走在前面,“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暫避一時。”
“我不要暫避,隻要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何三姐兒搖搖頭,“我還沒有完全恢複……”
胡桂揚無奈,隻好扶着何三姐兒慢慢跟在後面。
一群山民追出來,見谷中仙無恙,互相商量幾句,又都退回谷内。
谷中仙沒往城裏去,很快偏離道路,盡揀荒僻小徑,迤逦向東行進,“此地谷壑衆多,其中一些頗爲隐秘,我恰好知曉幾處。”
“是你們從前用來關押孩子的地方吧?”胡桂揚問道。
“呵呵,你們也算故地重遊。”
胡桂揚隻是冷笑,心中倒也不懼。
小徑越來越窄,時斷時續,胡桂揚沒辦法再扶着何三姐兒并肩行走,于是讓她走在前面,自己殿後。
三人逐漸進入山中,走上一座低矮的山嶺之後,前方荊棘密布,再無可見的路徑,谷中仙四處望望,“往這邊走。”邁步之後又道:“小姑娘要送多遠?”
胡桂揚轉身望去,看到百步之外的小草,她騎着馬,不緊不慢地跟着,既不靠近,也不開口說話。
胡桂揚舉起手臂揮舞兩下,“回去吧!别再跟了!”
小草不做回應。
胡桂揚笑着搖搖頭,“固執的小姑娘,當初就是她自己非要跟來,攆都攆不走。”
谷中仙已經走出一段路,周圍荊棘高聳,隻有頭頂露在外面,胡桂揚對何三姐兒道:“要跟上嗎?”
何三姐兒嗯了一聲,邁步追趕,她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不懼險阻。
眼前突然出現一條小路,嚴格來說,這不算路,而是荊刺拱衛出來的無草荒地,鋪滿落葉,踩上去軟軟的,沒法直立行走,必須彎腰前進。
走出裏許之後,胡桂揚與何三姐兒還是看出人爲的痕迹,一些擋路的荊刺被貼地砍斷,被落葉覆蓋,一腳踩上去才會感覺到。
小路曲折,偶爾還有分叉,兩人緊緊跟随谷中仙,以免迷路。
胡桂揚有時會回頭看一眼,在這裏沒法騎馬,也看不到人影,小草或許會知難而退。
數裏以外,眼前豁然開朗,荊棘退後,樹木做主,頭頂枝葉茂盛,将陽光揉碎之後再撒到地面,斑斑點點,如同水底。
谷中仙轉身道:“快要到了。”
胡桂揚小聲道:“你記得這條路嗎?”
何三姐兒想了一會,“我記得曾經走過一條長長的地洞,現在想來,或許就是剛才的荊棘之路,隻是當時不用彎腰。”
兩人跟着谷中仙往下坡去,進入一處山谷,胡桂揚又一次回頭,沒見到小草,心裏稍松口氣。
一座不大的山谷,中間的樹木被砍伐一空,建起十餘座木屋,如今木屋已被藤蔓與苔藓覆蓋,第一眼甚至認不出來。
谷中仙能認出來,“十多年沒來了,當年住在這裏的人沒剩幾個,官兵應該找不到。”
“我就是官兵,沒想躲避。”胡桂揚糾正道。
谷中仙沒接話,拉開一道房門,往裏面看了一眼,“還行,收拾收拾能住人。”
“食物呢?”胡桂揚有點餓了。
谷中仙伸手指向山谷深處,“那邊應該有條小溪,水不錯,至于食物,你會打獵嗎?”
“不會,但是隻要被我發現,就算老虎我也能扛回來。”
“還是我去吧,當年的技巧應該沒忘。”
谷中仙要走,何三姐兒道:“等等。”
“放心,我不會跑,你有疑問,我也有,你想邊吃邊聊,還是餓着肚子空談?”
“你……去吧,我們打些水來。”
“屋子裏有陶罐。”
谷中仙空手去找獵物,胡桂揚進屋,果然找出一隻完整的陶罐,“我去打水,你在這裏休息一會。”
“不,一塊去。”何三姐兒跟随胡桂揚一塊去找水,很快聽到水流聲,再走幾步,看到了一條小溪順着山谷的方向往外流出。
胡桂揚洗涮陶罐,何三姐兒輕聲道:“你還沒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胡桂揚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簡述一遍,最後道:“雖然商少保說這是救人,但我猜這是僬僥人的權宜之計。丹穴的吸引力太強,大多數人開始還能停下來,很快就會沉浸其中無法自拔,需要有東西将他們喚醒,就是那五枚紅球。”
“可南邊幾處丹穴被發現的時間都不長,吸取的時間更短,還沒到無法自拔的地步吧。”
“或許他們想先試一下。”
“恐怕還有更多深意,你多拿了一枚紅球?”
胡桂揚臉上露出微笑,“我趁紅球沒成形時先拿一個,跟雞蛋差不多大,但裏面的東西是一樣的。”
“我想看看。”何三姐兒說得極平淡。
胡桂揚在陶罐裏裝滿水,起身道:“你現在還不能看。”
“你不相信我?”
“等咱們離開鄖陽府,或者等七月十五一切平定之後,我會将它送給你。現在不行,你自己清楚,你忍受不了誘惑,僬僥人不讓吸丹者取球,必有原因。”
何三姐兒臉上慢慢露出笑意,“你身上根本沒有多餘的紅球,這是你的詭計,小草知情嗎?嗯,她不知情,你連她也騙了。”
胡桂揚抱着陶罐走到何三姐兒面前,笑道:“沒有紅球,我哪來的一身神功?不是我自誇,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
何三姐兒臉上笑意不減,突然出手,她的功力本來就很深厚,服食大量金丹并在丹穴中待過一段時間之後,功力更是翻倍增長。
她已經熬過最虛弱的時期,至少恢複六成功力,這一抓迅如閃電,就算是最敏捷的飛蟲也躲不過。
胡桂揚躲過了,身子眨眼間蹿出數尺,手裏仍然捧着陶罐,“你得用絕招。”
相比于拳腳功夫,何三姐兒更擅長天機術,手臂幾乎沒動,從左袖中飛出一條細線。
細線的速度更快,卻追不上目标,胡桂揚說話間又蹿出一段距離,疾奔幾步之後,超出了機匣的範圍,何三姐兒估計自己追不上。
“我好像聽到野獸的叫聲,谷中仙應該打到獵物了,真是餓啊。”
何三姐兒沒再進攻,收起機匣,緩步跟上,看着胡桂揚的背影,心思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