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個人不受影響,胡桂揚眼裏唯有何百萬,這是他追尋數月、念念不忘的目标,比所有紅玉加在一起還重要。
“你會害死所有人!”何百萬希望用這句話說動錦衣校尉。
胡桂揚不爲所動,他早已料到何百萬會說出聳人聽聞的話,早已立下誓言,絕不受其誘惑,甚至不想多問一句。
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下去,正對何百萬的胸膛。
可他還是低估了對方的本事。
何百萬修行天機術與火神訣多年,又一直有玉佩供應,功力之深遠遠超過趙阿七、何五瘋子這些人,即使身受重傷,也不會軟弱到沒有還手之力。
何百萬躺在地上飛起一腳,比匕首先擊中目标。
胡桂揚腹部的傷口剛剛愈合不久,被一腳踢中,傷口立時崩裂,鮮血一下子染紅衣裳。
胡桂揚痛得扔掉匕首,捂着肚子後退幾步,轉身叫道:“放铳!”
铳手們站在幾十步以外,雙手握着鳥铳,卻好像感覺不到利器的存在,全都癡呆呆地望着天空,有人慢慢向江邊走去,看樣子不是要幫錦衣校尉,而是想揀一枚玉佩。
“樊……”胡桂揚隻叫出一個字就知道沒用,樊大堅曾在撫治衙門受過誘惑,第二次見到漫天的紅玉,越發心動,而且這一回沒有數十名高手争奪,他肯定覺得這是一次大好機會,早已最先跑到江邊,伸手去夠掉下來的紅玉。
“哈哈,我的!全是我的!”樊大堅抓住一枚紅玉,興奮至極地大叫。
何百萬雖然踢中胡桂揚,身體卻更加虛弱,臉上神情既惱火又失望,“你會害死所有人。”他又說一遍。
“那也要先從你開始!”胡桂揚來不及尋找匕首,縱身撲過去,不管腹部流血,伸手死死掐住何百萬的脖子。
何百萬又踢出一腳,這回慢了一步,咽喉被掐,隻能奮力掙紮,拳頭打在胡桂揚背上,力道越來越弱。
能說會道的何百萬,此時說不出一句話。
胡桂揚察覺到何百萬不再掙紮,仍不肯放松雙手,非要将其完全置于死地,可是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将他硬生生拽開。
胡桂揚不由自主地起身,連退數步,扭頭望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何三姐兒臉上沒有那晚的半點妩媚,“手下留人,先不要殺他。”
“你還不明白……”胡桂揚正要勸說何三姐兒,又看到更多熟悉的身影,何五瘋子、趙阿七和聞苦雨都來了,不知他們是怎麽互相找到的。
官兵們早已扔掉兵器,在江邊又蹦又跳,争搶從天而降的紅玉,許多人甚至奮不顧身地跳入江中,連遠處的漁民也趕來,加入争搶的行列。
還是何五瘋子等三人搶到的最多,可他們不習水性,下不得江,隻能從上岸者手裏硬奪。
樊大堅手裏的紅玉就被搶走了,何五瘋子一點不念舊交情,一把奪來,喝道:“都是三姐的。”他的眼裏也透着貪婪,卻還記得爲誰搶玉。
趙阿七和聞苦雨就不那麽“忠誠”了,搶到的紅玉全都塞進自己懷中,彼此之間也不謙讓。
“你搶你的玉,我殺我的人。”胡桂揚大聲道,他很少有瘋狂的時候,此時此刻則有一種怒不可遏的狂暴感覺。
“他還有用。”何三姐兒保持冷靜,全然沒有在撫治衙門裏那樣的執念。
“絕不能……”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殺喊聲,一隊人騎馬氣勢洶洶地沖來,像是要趁火打劫。
“東廠和南司的人來了。”何三姐兒向江邊的三人大聲道:“夠了!”
何五瘋子萬分不舍,但是一聽到姐姐的聲音,立刻捧着滿懷的紅玉跑來,趙阿七與聞苦雨卻不肯服從命令,何三姐兒也不在意,袖中射出兩條細錢,分别纏在胡桂揚與何百萬的左臂上。
“走。”何三姐兒沿着河岸向上遊的黑夜中疾行,胡桂揚身不由己地跟着快跑,之前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何百萬,竟然一鼓作氣,起身飛奔。
何五瘋子斷後,哈哈大笑。
“嘿!”胡桂揚第一次在清醒狀态受天機術操控,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樊老道和官兵還在江邊,他們都是跟着我出來的。”
前方的何三姐頭也不回地說:“衛司專爲奪丹,反而是在救他們。”
紅玉一旦都被東廠、南司的人搶走,樊大堅等人或許會安全一些。
胡桂揚扭頭最後望了一眼,島上的水柱已經消失,江水也不那麽紅了,隻剩人影幢幢,不知幾人得玉、幾人空手。
何三姐兒一口氣跑出七八裏,離江漸遠,四周盡是将近一人高的蒿草,後面倒是沒有追兵。
在一棵大樹籠罩的空地上,何三姐兒停下腳步,收回細線。
何百萬重重摔倒,人事不省,胡桂揚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沒勁兒去十步之外殺人。
何五瘋子緊緊跟随,倒是沒有太累,跑到何三姐兒面前,将懷裏的紅玉抛在地上,“三姐你瞧,至少有三十枚!”
“你做得很好,去放哨吧。”
何三姐兒語氣平淡,何五瘋子卻像是聽到世上最大的誇獎,興高采烈地去放哨。
“你……真……厲害。”胡桂揚氣喘籲籲地說。
“小草也曾爲你放棄金丹。”何三姐兒在撫治衙門奪丹時雖然有些失态,但還記得當時的場景,胡桂揚叫過許多人的名字,隻喚醒小草一個人。
“她還是個……小姑娘。”胡桂揚搖搖晃晃起身,仍然盯着何百萬,知道他還沒死。
“給我一點時間。”
胡桂揚止步,“一點時間?他的話比玉佩還具誘惑,隻要讓他開口,你就沒辦法再殺他。”
“何百萬掌握許多秘密,我要的這點時間,對你對我都有好處。隻要問過話,無論他說與不說、說些什麽,都歸你處置。”
胡桂揚同樣擔心自己會被何百萬的話繞暈,但他沒法拒絕,而且腹部的傷越來越重,他就算走到何百萬身邊,也未必有力氣殺人,隻能歎息一聲,又向地上摔倒。
何三姐兒動作極快,上前将他扶住,微微皺眉,“爲什麽你總是受傷?”
“不是新傷,是舊傷。”胡桂揚笑道。
何三姐兒十指翻飛,撕開胡桂揚的衣裳,取出巾帕擦去血迹,再拿幹淨的巾帕蓋住傷口,然後用撕下的布條重新包紮。
“回去之後,你還是得找樊大堅處理傷口,靈濟宮的丹藥确實不錯。”
“嗯。”胡桂揚張開雙臂,任何三姐兒擺布,兩人距離如此之近,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她風情萬種的樣子,心情難抑,微微低頭,在她的秀發上輕輕嗅了一下。
何三姐兒擡眼看着他,胡桂揚屏息甯氣,憋得臉都要紅了。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從他身邊走開,“好了。”
胡桂揚終于呼出一口氣,鼻中隐隐還留着餘香。
何三姐兒長袖一揮,地上的紅玉盡入袖中,再一揮手,又有一條細線纏繞何百萬的手腕,細線上挂着一枚紅玉。
紅玉中間有孔,離何三姐兒更近,然後慢慢地沿着細線向何百萬滑動。
“也是聞不華教你的?”胡桂揚問。
“他不得不教。”
紅玉離何百萬越來越近,上面的紅色随之逐漸消失。
“真奇怪,何百萬理應精通天機術,爲什麽沒有使用?”胡桂揚此前隻顧着殺人,這時才有疑惑。
“你馬上就能直接問他了。”
玉佩滑到何百萬手上,紅色消退幹淨,隻剩純白,何三姐兒收回細線。
何百萬動了一下,又動一下,随即慢慢坐起,他受過重傷,又被天機術操控過一會,身子極弱,坐起之後頭部仍然低垂,醞釀片刻才擡頭看了一眼,第三次重複道:“你害死所有人。”
“你剛才爲什麽不用天機術對付我?”胡桂揚先提問,故意忽略“害死人”這一條。
“機匣盡毀,無術可用。”
胡桂揚看一眼何三姐兒,她并不着急開口,點下頭,表示他可以繼續問下去。
既然不能立刻動手除害,胡桂揚還真有一些疑惑待解,“你藏在洞裏幹嘛?”
何百萬盯着胡桂揚,滿面怒容,但他畢竟是何百萬,怒容很快消失,神情恢複正常,“當然是吸取天機精華,這是我應得的報酬,爲聞家莊做事這麽多年,該是收獲的時候了,隻差一點……”何百萬險些又沒控制住怒意。
“聞空寅将你出賣的。”
何百萬似乎并不意外,輕歎一聲,“聞家人就是這麽薄情寡義,我早該料到,早該料到。”
何百萬意興闌珊,身子晃了兩下,沒有摔倒。
胡桂揚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同情他,想了想,問道:“天機船是什麽東西?”
何百萬略顯吃驚,“他連這個都說了?”
“聞空寅倒是直爽,但是說話有點古怪,解釋不清,隻說天機船就是聞家莊。”
“他說的是實話,的确有一條船,我不知道在哪裏,也沒登上過,隻知道所有的神力都來自船上,連丹穴也不例外。”
胡桂揚不想問了,向何三姐兒點下頭。
何三姐兒前行幾步,平靜地問:“丹穴可得長生否?”
胡桂揚與何百萬都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