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人名嗎?”胡桂揚掙紮着坐起來,一頭霧水。
“僬僥是指侏儒那樣的矮人。”何三姐兒解釋道。
“聞空壽?”胡桂揚馬上想起他在沼澤裏見過一次的聞家人,就是此人給他指路,還告訴他聞家分裂爲仙凡兩派。
“我也不明白,書上說僬僥是個南方古國,早已消失多年,所謂僬僥人,與神鬼妖魔一樣,隻是傳說。這世上常有侏儒,卻不是什麽僬僥人。”
胡桂揚呆呆地想了一會,“我還以爲是多重要的信息,本想到鄖陽府之後再打開,沒準一下子就能知道聞家莊在哪,結果……原大人讓我将它交給懷恩,想必那個太監知道這四個字的含義。”
“現在派人回京城也來不及。”
“而且懷恩根本不會将真相告訴我。”
胡桂揚掀開被子要下地,何三姐兒上前攙扶,“你要審問聞不華?”
“嗯,我擔心再不審他就來不及了。”
何三姐兒扶着胡桂揚走出幾步,來到門口之後,胡桂揚輕輕推開她,自己邁出門檻,擡頭看一眼外面,“這麽小?”
這是一間極小的客棧,與一戶人間差不多,左右各兩間廂房,中間是正房,都不大,庭院如同天井,前面的房子開有後門,這時緊緊關閉,無人進出。
何五瘋子坐在對面的台階上,聽到胡桂揚的話,回道:“城外就這麽一間客店,被咱們包下了。”
新建的鄖陽府百廢待興,能在城外找到客店已算是意外之喜。
胡桂揚住在西廂房,出門右拐,一步一挪蹭到隔壁門前,何五瘋子兩步蹿過來,幫他開門,“這人很怪,比你還怪。”
“太好了,我就喜歡與怪人打交道。”胡桂揚邁步進屋。
“嘿,就愛和怪人打交道?這是什麽愛好?”何五瘋子搖搖頭走開,全然沒想到自己也是怪人。
何三姐兒笑了笑,跟着進去,站在門口将房門虛掩。
聞不華被捆得結結實實,他卻不在意,坐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有人進來才慢慢睜開雙眼,“你在我脖子上勒出的紅印還沒消失。”
聞不華仰頭展示。
胡桂揚扯來凳子坐下,“你在我肚子上捅得一劍現在還很疼。”
“你不僅對我栽贓陷害,還差點殺死我。”
“栽贓陷害、差點殺死,聽着真是耳熟,這不就是你們聞家莊在京城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嗎?”
“你必須向我道歉。”聞不華隻顧自說自話。
胡桂揚忍不住笑了一聲,“如果我道歉,你會原諒我?”
聞不華目光冰冷,“當然不會,你對我做了這麽多壞事,怎麽可能獲得原諒?但你還是要向我道歉,或許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胡桂揚轉身向門口的何三姐兒道:“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家夥了。”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什麽也沒說。
聞不華很認真地說:“可我不喜歡你,你這個人非常讨厭,不守規矩,你應該走水路,轉到漢江的時候,自然有人處置你,你卻莫名其妙地改走陸路。咱們本不應該相遇,明白嗎?我和你,本應該一輩子都不見面,結果你卻跑來羞辱我、傷害我。所以,你不應該爲你的所作所爲道歉嗎?”
胡桂揚自認也是強辭奪理的高手,此時竟然啞口無言,好一會才道:“在漢江本應發生什麽?”
“我怎麽知道?那邊又不歸我負責,但是我想都差不多吧,帶一些人做些事情,事後教他們火神訣,分給玉佩。”
“爲什麽隻是火神訣,而不是天機術?”
“火神訣配合玉佩見效更快一些,天機術掌握得比較慢,若非資質上佳,幹脆别教。”
“多謝誇獎。”
“嗯?”
“我學的是天機術,她也是。”
“她的天機術算是登堂入室,你的很差。”
“你的脖子就是被‘很差’的天機術勒紅的。”
“你本可以一招殺死我,而且手法不對,竟然對我用搬運術,我又不是石頭一類的東西,搬運我幹嘛?而且你沒能守住機匣,脫手丢失,此乃大忌,若是在聞家莊,僅此一次失誤,就足夠将你貶爲雜役至少三個月。”
“看來聞家莊對待你們很嚴厲。”
“嚴厲?這不叫嚴厲,這叫因材施教,比如你有一百斤的力氣,難道給你十斤的兵器讓你耍着玩嗎?自然要給你百斤之物,甚至更重一些,才能讓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胡桂揚又一次被說得啞口無言,“這麽說來,我沒機會進入聞家莊。”
“沒機會,别的不說,你的年紀太大,我們從來不收超過十歲的弟子。”
胡桂揚又看何三姐兒一眼,想起她說的一些事情,就在荊襄某地,曾經聚集大批來曆不明的孩子,某天夜裏,有五個孩子得到玉佩……
“你能帶我去聞家莊嗎?”如果對方比較正常,胡桂揚不會提出這種問題,可是誰也不知道聞不華能說出什麽來。
“當然不能。”這個回答太正常,聞不華皺起眉頭,“你不是聞家人,怎麽能去聞家莊?”
“可是必須先進入聞家莊拜師學藝,才能成爲聞家人。”
聞不華愣了一會,又抛出剛才的回答:“你年紀太大。”
胡桂揚笑着起身,小心翼翼地伸個懶腰,“我最讨厭那些矮子,你呢?”
“我也是。”聞不華說出這句話立刻後悔,想捂嘴手臂卻動不得,隻能雙唇緊閉,以示再不開口。
胡桂揚裝作沒注意到對方的變化,依然語氣輕松地繼續道:“那些家夥小時候練功失誤,以至于再也長不高,本是他們自己的錯,卻懷着一肚子怨氣,每每撒在别人身上,真是不可理喻。”
聞不華驚訝地睜大眼睛,不由得開口道:“對啊,偏偏他們輩份高,不是空就是滅,專門壓制我們這些小輩……你怎麽知道這些事?這是聞家莊的秘密,不應該有人告訴你啊。”
“你說過,聞家莊矛盾重重,總有人不遵守規矩。你們怎麽稱呼那些矮子?是不是……”
“不對,矛盾再多,我們也不會違背誓言,是誰向你洩密?”聞不華厲聲發問,好像他才是審問者。
胡桂揚想了想,他知道的聞家姓名沒有幾個,活着的更少,隻好回道:“聞空壽。”
聞不華又是一愣,随即大笑,“差點又被你騙過,聞空壽?哈哈,規矩就是他定的,他自己會違背?哈哈。”他突然收起笑容,“你這個人太喜歡撒謊,真應該改一改,怪不得你的天機術不夠精深,就是因爲心思太亂。”
胡桂揚轉身要走,突然開口道:“僬僥人。”
“什麽?你在罵我?”聞不華的表情不會騙人,雖然奉命攔截原傑,他卻不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
胡桂揚走出房間,聞不華還在後面大聲道:“你得向我道歉!”
回到自己的床上,胡桂揚慢慢躺下,向跟進來的何三姐兒道:“抱歉,我得躺一會。”
何三姐兒笑道:“你不如将這聲‘抱歉’送給隔壁。”
“呵呵,他還真是一個怪人,比我想象得還要古怪。”
“他肯對你說這麽多話,已屬破例,這兩天裏他對我們所有人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今天多,但是隻要開口,就非常怪。”
“他對我不服氣。你覺得他爲什麽這樣古怪?”
何三姐兒想了一會,“脾氣是天生的吧。”
“在他之前,我還見過幾位不字輩:聞秀才聞不久,自願投入監獄,就爲了陷害汪直;聞不見,在沈家差點殺死我,最後被你殺死;聞不經,在高家村被我和小草殺死。這三人我接觸不多,但是回想起來,都有一點古怪。”
“聞不華若是早被殺死,咱們大概也覺得他隻是有‘一點古怪’。”
“對。”
“所以這些不字輩的古怪脾氣都是在聞家莊養成的?”
“聞不華一個勁兒讓我道歉,就像是……就像是幾歲的孩子,我猜他走出聞家莊沒有多久。”
何三姐兒已經明白胡桂揚的意思,“聞空壽身體沒長大,聞不華心智沒長大,他們都是‘僬僥人’?”
“有可能,但是還不合理,如果僬僥人就是聞家人,原傑想要送回京城的四個字就是小題大做,宮裏早已知悉聞家莊的威脅,派出幾路人馬追查,用不着外地官吏的提醒。”
“或許你還是應該派人回京,問問太監懷恩這四個字的含義。”
“記得嗎?比武大會、鬥法大會将在七月十五舉行,離現在隻剩一個來月,快馬加鞭的話,勉強能夠一去一回,即便拿到答案,也都來不及了。”
“或許大會與鄖陽府沒有關系……”
“不不,肯定有關系,七月十五有事發生,就在這裏,可我現在甚至不知道是該阻止它,還是該趁機奪取什麽。”胡桂揚心中一半清醒一半迷糊,“反正這與我關系不大,我的職責是抓捕何百萬與聞家莊首腦,活捉最好,死的也行。”
外面傳來腳步聲,何三姐兒立刻讓到一邊。
袁茂急匆匆地走進來,“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咱們能進城了?”
“能,而且得立刻進城。”
“出什麽事了?”
“東廠與南司的人在撫治衙門大打出手,知府大人請你前去彈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