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姐兒微笑道:“身爲女子,你隻能當粗使丫頭,而那些男孩兒,即便資質比你差得多,也能成爲趙瑛的義子,與他一同查案,你覺得不公,所以暗中學藝。可是當你學藝有成的時候,卻跟世上俗人一樣,瞧不起别的女子?”
聞苦雨冷下臉,沒有開口。
“出招吧,我不是過來送死的。而且你也看到了,胡校尉送我一點功力,你的對手不是我,而是他,是名男子。”
對所謂的挪移術,聞苦雨半信半疑,揮下刀,“好,既然如此……”
“慢着,讓我……”
門口的何五瘋子擔心姐姐不是對手,正要再次出戰,聞苦雨已經出招,她與何三姐兒相距十餘步,縱身一躍就到了身前,一刀劈下,莫說是名柔弱女子,就算是個身穿重甲的壯漢,也會被劈爲兩截。
可這一刀的準頭實在太差,沒碰着原地未動的何三姐兒,而是刺中遠處的廊柱,刀身入木半截,顯然力量不小。
聞苦雨不僅沒砍到目标,手裏的刀還飛了出去,一步踉跄,差點撞在何三姐兒身上,她若是經驗豐富些,或許可以趁勢擊出一拳,可她吃驚不小,心裏隻剩恐懼,立刻後退,茫然四望,最後才順着其他人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刀。
雙方幾十人一片安靜,因爲誰也鬧不清這是怎麽回事,刀是聞苦雨自己扔出去的?還是有人暗中破壞?很少有人懷疑何三姐兒,因爲她站在那裏就沒動過。
隻有胡桂揚看到一絲馬腳,何三姐兒的左袖曾經微微一顫,有東西飛出飛入,這應該是天機術當中的搬運術,比她上一次施展時更微妙、更強勁,幾乎無迹可尋。
胡桂揚終于明白,原來自己身邊真正的高手不是趙阿七,而是何三姐兒以及那塊品相極佳的紅玉。
“聞女俠……”大鐵錘想問個清楚。
“閉嘴。”聞苦雨頭也不回地說,側行兩步,全神戒備地盯着何三姐兒,别人莫名其妙,她卻知道自己的刀一定是被這名嬌滴滴的小女子弄得脫手而飛。
她不服氣。
聞苦雨不隻學過刀法,也練過拳腳功夫,雙腳連環踢出,腳腳不離面門,可她仍然沒有一次踢中。
何三姐兒的應對手法這回比較清晰,人人都能看得見,卻不明白幾根手指何以有這麽大的力量。
何三姐兒仍站在原地不動,左手握着右邊的袖擺,露出右手五根手指,如同撫琴一般,輕輕按向聞苦雨的腳踝部位,每一次都能令對手偏離方向。
聞苦雨又退幾步,重重地喘息,一臉的不可思議。
“三姐威武!”何五瘋子突然冒出一句,随即哈哈大笑。
趙阿七則崇敬地看向胡桂揚,“師兄,你借出的一點功力,就有這麽大的威力!”
胡桂揚微笑着嗯了一聲,心裏卻感到震驚,何三姐兒的第一招使用天機術,有紅玉加持,他能理解,可是隻憑手指就擊退聞苦雨的連踢,依靠的顯然是火神訣——她沒有服食過金丹,哪來如此深厚的功力?
聞苦雨也在疑惑,“你、你吃過金丹?”
何三姐兒微笑道:“我沒有服食過金丹,隻有借來的一點功力。”
聞苦雨看向胡桂揚,良久方道:“恭喜,你是什麽時候學會的?”
“比你晚一些。”胡桂揚笑道,他總不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道出真相,“你應該知道聞家莊那些怪人有多喜歡獨特的幸存者,我是四十名義子當中僅剩的兩名幸存者之一,而且我的脾氣比三十九要怪,所以——我甚至沒法拒絕,他們搶着把好東西送給我。”
聞苦雨相信了,又後退幾步,聲音裏透出幾分苦澀,“嘿,我再怎麽努力,也比不上你這樣的天之驕子。”
“别氣餒,隻要活着就有機會。”
聞苦雨轉身大步走開,刀也不要了,大鐵錘等人慌忙讓路,誰也不敢攔阻。
趙阿七急切地小聲提醒:“金丹。”
“她沒有金丹。”胡桂揚肯定地說。
何三姐兒輕松獲勝,身子突然晃了兩下,轉身微笑道:“你隻肯借我這麽點功力,已經用完了。”
“夠用就好。”胡桂揚的目光投向大鐵錘等人。
何三姐兒緩步回到胡桂揚身邊,何五瘋子小聲道:“他真是小氣。”
大鐵錘等人可不覺得胡桂揚小氣,一個比一個驚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大鐵錘顫聲道:“胡桂揚,你、你若是英雄……”
“我不是英雄。”胡桂揚慢慢走來。
若在從前,大鐵錘還敢拼死反抗一下,剛剛見識過何三姐兒的武功,他連動手的念頭都不敢起,領着二十餘人慢慢後退。
“那不是我的主意,是楊老怪……”大鐵錘服軟了,要将屠村的責任推給楊九問,老怪今天沒有跟來,無從自辯。
“冤有頭債有主……”胡桂揚向大鐵錘的跟随者們掃了一眼,“講義氣的留下,不想爲虎作伥的馬上走。”
“我是被騙來的。”一人喊道,給自己一個理由,轉身就跑,其他人連理由都不需要,跟着也跑,将大鐵錘一個人留在莫家莊。
大鐵錘畢竟是大鐵錘,嘴軟、心軟,腿也軟,但是沒有跪下,反而稍稍挺直一些,“既然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我大鐵錘……”
胡桂揚走到近前,擡手按在大鐵錘肩上,大鐵錘的個子本來就矮,這時又矮下去一截,但是仍未跪下,隻是雙腿沒法站直。
“你怎麽遇到‘聞女俠’的?”
大鐵錘一愣,“我……是她主動找上門的,我一聽她是聞家人……我真不知道她這麽弱……”
“她一點不弱。”胡桂揚糾正道。
“對對,可她比胡校尉差遠了。”大鐵錘聽出一點希望,再不敢嘴硬。
胡桂揚的手掌連拍三下,每一下之後大鐵錘都會矮下去一截,最後差不多是蹲在地上,胡桂揚不彎腰的話,已經夠不着了。
“你走吧?”
“啊?真、真的?”大鐵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你這種人死有餘辜,但是殺你的人不應該是我,回去繼續爲非作歹吧,别人找你也容易些。”
“我再也不敢……胡校尉大恩大德……”大鐵錘轉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蹿。
趙阿七幾步走過來,驚訝地說:“就這麽放他走?大鐵錘是成名人物,殺死他足以揚名立萬兒。”
胡桂揚看着大鐵錘走遠,“你跟着他,想要揚名立萬兒也随你,然後去通州碼頭找我。”
趙阿七大喜,答應一聲,邁步追出去。
躲在屋子裏的幾名莊丁走出來,向胡桂揚千恩萬謝,又去将藏在别處的人叫出來,一塊緻謝,聽說胡校尉要走,簇擁着送出莊外幾裏。
大鐵錘、趙阿七等人都沒影兒了,胡桂揚向一直跟随的小周倉道:“你可以走了。”
小周倉恭敬地說:“我陪你們一塊去通州。”
又走出一段,小周倉補充道:“我之前說過要報仇的話,都是……都是瞎說的,胡校尉千萬别當真。關達子雖是我的好友,但他作過的惡事不少,他是賊,胡校尉是官,官兵殺賊理所應當,我回通州之後好好待他的家人也就是了,絕無報仇之念。”
“嗯。”
胡桂揚表現冷淡,小周倉反而松了口氣,放慢速度,落在後面與張五臣并駕,低聲道:“這都不是尋常人物,以後我可不跟他們混了。”
張五臣幹笑兩聲,他也不想,卻沒法脫身。
到達通州時已經入夜,小周倉告辭,胡桂揚等人在碼頭外的一家客店落腳,給夥計留下姓名,有人來找就帶進來。
一共三間房,胡桂揚、何三姐兒各一間,何五瘋子、張五臣一間。
胡桂揚獨坐至半夜,油燈熄滅之後沒有再點燃,外面萬籁俱寂,他卻沒有睡意。
敲門聲輕響,胡桂揚沒問是誰,直接道:“請進。”
門沒闩,人影閃入,關門之後靠門而站,好一會才道:“你生氣了?”
是何三姐兒的聲音。
“沒有,隻是有一點疑惑。”胡桂揚一直沒找到機會發問,語氣雖然稍顯生硬,心裏卻很高興何三姐兒能來。
“天機術、火神訣這兩項功法,我還都沒有練成。”
“嗯?”
“與真正的聞家高手相比。”何三姐兒補充道。
“他們比你多練過幾十年。”
“所以我需要掩護,不能太早顯露實力,今天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才不得不……”
“你救了我們所有人,我很感激。”胡桂揚在意的并不是這件事,頓了頓,他說:“所以我與何五瘋子都是你的掩護?”
何三姐兒沉默了一會,給出一個簡潔的答案:“是。”
胡桂揚也沉默了一會,然後笑了,“我心裏踏實多了,起碼知道你跟着我是有理由的。”
何三姐兒緩步走來,胡桂揚竟有一絲緊張。
何三姐兒将一件東西放在桌上,“玉佩還你。”
胡桂揚這才想起來,紅玉一直在何三姐兒手中,他伸手拿起玉佩,“你沒有……”
“沒有。”何三姐兒知道他想問什麽,“我的火神訣是自己練的,與金丹無關。”
何三姐兒學得火神訣比弟弟要晚,功力卻深厚得多,這是資質與專心的區别,她從小就擔心性命不久,何五瘋子卻是得過且過,練功之外忙着喝酒、賭錢,沒有多少危機感。
“那就好,金丹有害,聞家莊将它散布出來,絕非好意。”
“我明白。”何三姐兒退後兩步,“趙阿七算是你的掩護吧?”
“算,所以說咱們是同一類人。”
“有朝一日,我會報答你與五弟。”
“有朝一日……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報答趙阿七,斷絕金丹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可他未必願意。”
何三姐兒輕輕地笑了一聲,“或許,你現在就可以想一想,需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