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又氣又急,一見到胡桂揚就開口訴苦,“胡大哥,趙阿七把我的金丹搶走了。”
何五瘋子在一邊冷笑道:“趙阿七就是你胡大哥帶來的,還叫他師兄呢。”
“哪又來的金丹?”胡桂揚沒聽明白,目光掃視,先查了一遍人數,高家村幸存者共是五人,一個不少,都站在屋子裏,除了氣憤的小草,其他四人都很緊張,他們是山裏的獵戶,一旦出山,總覺得無着無落。
小草語速極快地講了一遍昨晚發生的事情,胡桂揚吃了一驚,第一個反應是看向何三姐兒。
何三姐兒搖搖頭,神色凝重,她不知道昨晚出現的人是誰,但是認爲那人不懷好意。
“趙阿七……”胡桂揚話沒說完,沈乾元進來了,點下頭,“出來說句話。”
沈乾元的神情也很凝重,胡桂揚讓其他人稍等,獨自出門。
“是你派人攻打鐵家莊?”沈乾元直接問道。
“你覺得一名錦衣校尉能調動幾千名官兵?”胡桂揚反問。
沈乾元露出微笑,“我也是這麽對大家說的,但是總得親耳聽你說一句。”
“官兵不是我帶到鐵家莊的,更不是我指揮的。”胡桂揚含糊過去,又問道:“怎麽,江湖開始同情大鐵錘了?”
“有一點吧,但你不用參與,我會處理,大鐵錘逃跑其實也是件好事,他現在無路可走,隻能千方百計前去投奔聞家莊,聞家莊若想拉攏江湖人士,也必須向大鐵錘提供保護,對咱們來說,這是順藤摸瓜的機會。”
“你知道大鐵錘的下落?”
“嘿,天下雖大,江湖人也不能說去哪就去哪,總得選條路、選個落腳之處,總之我能找到大鐵錘,等到何百萬與聞家莊暴露之後,我自會通知你。”
“多謝,我不在這裏久留,待會就走。”
“好,我怎麽找你?”
“史家胡同二郎廟旁邊是我家,你派人一打聽便知,有消息就告訴那裏的蔣二皮或者鄭三渾。”
沈乾元拱手告辭。
胡桂揚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有些納悶,此人似乎對自己越來越疏遠,隻剩下表面的友善。
房間裏,衆人正在議論大鐵錘的下落,胡桂揚最在意的卻不是這件事,對幾名村民道:“山裏總共有多少村莊?”
“就三個,高家、李家、郭家。”一名村民道。
“更遠一點呢?”
幾名村民互相看了一眼,還是那人回道:“那就難說了,我最遠走過百裏以外,曾經在一處村裏借宿,據說那一帶還有幾座村子,都不大,幾十口人。”
“三太爺什麽都知道,可惜……”
提前老族長,幾名村民全都垂頭歎息,他們想起了村子和家人。
“郭家村的郭舉人知道的事情不比三太爺少,就是住得太遠了一些。”另一名村民道。
“麻煩誰能帶我去見這位郭舉人,不怕遠。”胡桂揚問道。
郭家村與高家村相距不遠,幾名村民都認路,也都願意帶路。
袁茂忍不住插口道:“如果那些信是假的……”
胡桂揚搖頭,“信肯定是假的,但是對那些急于立功的人來說,甯可相信它們是真的,得有人去山裏提醒一聲。”
袁茂不吱聲了,對官場他更熟悉,知道胡桂揚說得沒錯,霍雙德将書信拿回西廠之後,很可能得到汪直的采信,反正派兵攻打十幾座流民山村輕而易舉,還能立下平亂的大功,何樂而不爲?
“那就麻煩你們都跟我去一趟郭家村吧,小草也去。”
幾名村民很高興,他們太懷念山裏了,馬上同意,小草嗯了一聲,顯得不是太感興趣,但也沒有反對。
坐在一邊的何三姐兒說:“我們也去。”
“咱們也去?”何五瘋子詫異地問。
“嗯。”
“好吧,我們也去。”何五瘋子隻好同意。
袁茂、樊大堅總得跟随胡桂揚,小周倉一心想看“高不過三”的結果,因此也要跟随,隻有張五臣一想到進山就膽怯,咳了一聲,拱手道:“沒我什麽事了吧?通州那邊還等着我……”
“山裏村民也等着你給算一命呢。”胡桂揚不會就這麽放他走。
張五臣苦笑道:“命不是想算就能算的,有時候……好吧,我跟你走,可我什麽時候能回通州?”
“從山裏出來的時候。”
張五臣隻好點頭接受,心裏卻不由得後悔,覺得自己若是在城隍廟就強硬地拒絕,沒準就不用受苦了,然後他看了一眼胡桂揚,發現自己任何時候在這個人面前都強硬不起來。
袁茂到前院找到沈乾元,要來幾匹馬以及一些必須之物。聽說他們都要進山,沈乾元很意外,但是沒有多問,要什麽給什麽。
胡桂揚太累了,睡了一個時辰,将近黃昏時出發,這可不是出門的好時機,胡桂揚卻堅持不在莫家莊過夜。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經全黑,隊伍中誰也不認得方向,胡桂揚才決定休息,選擇一處稍高些的土丘,也不生火,在背風處鋪好毯子席地而卧。
胡桂揚親自守夜。
夜裏并不冷,隻是風比較大,吹得樹搖草動,遠遠看去,總像是藏着什麽東西。
胡桂揚居高臨下,經常調轉方向,遠近盡收眼底,心裏卻一點也不踏實。
“高不過三”,從聽到預言那一刻起,這才過去一天半,而他面對的敵人神出鬼沒,可能從任何地方跳出來。
好幾次,胡桂揚甚至懷疑刺客已經在不經意的一瞬間動手了,于是盯着在背風處合衣而卧的數名村民,直至看到他們轉身,才稍稍安心。
還有一個人一直沒睡,何三姐兒坐在毯子上,像是在打坐,等其他人都入睡之後,她悄悄走過來,将一件東西放下,小聲道:“你打算就這麽站一晚上?”
那是一張折凳,何三姐兒随身一直攜帶,并非莫家莊供應。
“謝謝,你想得周到。”
胡桂揚坐下,何三姐兒卻沒有立刻離開,“還有人要對他們下手?”
何三姐兒早看出來了,胡桂揚不願留在莫家莊,是擔心高家村的五名幸存者再受傷害。
“嗯,那個叫張五臣的人從前算是何百萬的徒弟,退出多年了,在城裏趕騾車,突然學會了算命,專算他人死期,據說很準,他說‘高不過三’,高家人活不過三天。”胡桂揚也壓低聲音,以免吵醒他人。
“原來如此,他怎麽算命?”
“一隻小香爐,據說裏面能發出隻有他能聽到的預言。”
“他在撒謊。”
“嗯。”
“你爲什麽不問個清楚?”
“不急。”胡桂揚笑了笑。
何三姐兒在月光下看到他的笑容,于是也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張五臣隻是一名傳話者,所說的一切都來自何百萬與聞家莊,該說的時候自會說出來。
兩人沉默了一會,胡桂揚起身,指着折凳,“你坐。”
何三姐兒搖搖頭,“我要休息了。對了,你應該向小草道歉。”
“啊,爲什麽?”胡桂揚完全糊塗了,他坐在這裏值夜,爲的就是保護小草等人,居然還要向她道歉。
“小草的金丹被趙阿七搶走,等你回來給她做主,你卻表現得十分冷淡,甚至沒有多問兩句,讓她很傷心。”
“金丹不是什麽好東西,就算沒被搶走,我也會讓她交出來。”
何三姐兒笑道:“她在意的不是金丹,是你的冷淡。”
何三姐兒不想再多說,回到自己的毯子上,仍然不肯躺卧,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不動。
胡桂揚仔細想了一會,喃喃道:“難道我還得負責哄小孩子嗎?”
一夜無事,最接近刺客的危險就是一頭突然蹿出來的狐狸,看樣子比人類更加害怕,匆匆過路,跑進草叢裏再沒有出現。
天快亮了,胡桂揚叫醒袁茂,自己睡了一小會,等天全亮之後,立刻出發。
一行人雖然騎馬,走得還是比較慢,當天夜裏到達高家村,村莊仍是一片焦黑,五名幸存者失聲痛哭。
胡桂揚帶着衆人去往“将軍府”,那裏躲過了放火,依然完整,起碼有房屋可供居住。
胡桂揚太累了,因此由何氏姐弟值守上半夜,胡桂揚值守下半夜。
他知道聞家人有多厲害,入睡之前還在想,這樣做究竟能不能保住五名村民的性命,等到後半夜被何五瘋子叫起來時,他已經不想這些了,守在門口,提防着外面的任何變化。
天邊剛剛泛亮,小草第一個起床,走到門外,揉揉眼睛,望向山下的村莊,從這裏其實什麽也看不到,這更讓她有一種感覺,似乎一切未變,很快就會有熟悉的歡聲笑語響起。
“小草。”靠牆坐在折凳上的胡桂揚低聲叫她的名字。
“嗯。”
“不管趙阿七有多厲害、跑得有多遠,我都會幫你把金丹奪回來。”
小草冷漠地看着胡桂揚,又嗯了一聲,轉身走回屋裏,邁過門檻的一刹那,胡桂揚瞥見了她臉上的笑意。
離“高不過三”的最後期限隻差兩三個時辰,胡桂揚希望小草不要爲一件小事而耿耿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