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達子的七名同夥帶路,他們無需繞行京城。
騎兵速度快,午時過後不久就趕到了鐵家莊,列隊包圍,等候後面的步軍,同時派一名帶路人進莊勸降。
勸降者很倒黴,進去不久就出來了,隻出來一顆頭顱,身子留在了裏面。
官兵被吓了一跳,立刻收縮陣線,不再圍住整個莊園,剩下的六名帶路者發誓說莊裏沒多少人,頂多一百,官兵卻不肯發起進攻,而是派人去西馬屯裏抓捕村民,詢問底細。
袁茂希望速戰速決,但他沒有指揮官兵的權力,隻能去找太監霍雙德。
“不急,咱們要的是那些貨……我的意思是說等後面的步軍趕到之後再說,打仗這種事,交給将官處理,你的職責是待會搜莊,大家各司其職。”
袁茂沒辦法,隻能勸說霍雙德以及帶隊将官盡可能堵住鐵家莊的各條進出道路。
步軍還在路上,西馬屯的村民一叫就到,他們都是養馬的軍戶,早已厭惡大鐵錘的豪橫,不等官兵詢問,就争先恐後地提供信息,甚至願意帶人從小路進莊。
折騰了将近半個時辰,将官終于确信,莊裏大概隻有六七十人,真能參戰的不過半數,正好後面的步軍也快到了,他向霍雙德請示之後,傳令進攻。
戰鬥并不激烈,莊内的人沒有束手就擒,但是放了幾十支箭就被官兵從側面攻破,從而陷入慌亂。
官兵最擅長打這種仗,不等将官下令,紛紛縱馬沖鋒,争搶人頭。
霍雙德在後面大聲喊道:“人可以殺,東西不準碰!誰都不準碰!”
步軍趕到的時候,戰鬥已近結束,官兵争功心切,也沖進莊内掃蕩一遍。
鐵家莊全軍覆沒,但是大鐵錘和楊九問不在其中,他們一早就逃跑了,留下幾十名莊丁和江湖同道阻擋官兵。
官兵在乎的是人頭,發生不少争執,後到的步軍很是不滿,派人與巡捕營騎兵将官談判,非要搶一點功勞過來。
霍雙德、袁茂率領一小隊官兵,押着六名帶路者進莊,别的不管,先去地窖。
地窖建在一間屋子裏,兩道門、兩道鎖,霍雙德又調來一隊官兵,合力将鎖撬開,然後屏退官兵,隻讓袁茂和一名帶路者進去查看。
地窖很深,也很暗,隔成若幹小間,每扇門上都有名字,足有三十多間。
帶路者舉着火把,一一介紹,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歎息一聲,問道:“我也算給官家立功了,這裏的貨能給我留一點嗎?”
“或許吧。”袁茂可不管這種事,粗略地查看一遍,發現值錢的“貨物”真不少,布匹、茶酒、瓷器等等,甚至還有鹹魚、臘肉這一類的東西,關達子等人看來是有什麽搶什麽,一點都不挑。
可是金銀珠寶很少,少到讓袁茂心生忐忑,不知該怎麽答對外面的太監,“銀子都哪去了?”
舉着火把的帶路者茫然不解,“銀子……不都在這裏嗎?”
“這麽少?”
“這個……搶劫嘛,就是這樣,誰沒事路上帶那麽多金銀啊?他們不帶,我們沒處搶啊。每次得點銀子,大家當場就分了,維持生活都難,更不用說積蓄了。”帶路者長歎一聲,竟然顯得十分委屈。
兩人出窖,袁茂将霍雙德拉到一邊,小聲報了一個數,盡量誇大一些,太監眉頭微皺,“你在開玩笑吧?這麽少,怎麽分哪?”
“胡校尉和我隻想立功,這點東西就當是孝敬主管和廠公了。”
霍雙德還是皺眉,“廠公能看上這點兒銀子?給他塞牙縫都不夠。”
“對對,主管先收着,攢多一些再孝敬廠公不遲。”
霍雙德還是不太高興。
袁茂沒辦法,隻好道:“主管到訪通州巡捕營,無意中探知若幹軍戶當強盜,爲患多年,因此力主讨伐,将匪幫一網打盡,此份功勞總能得些賞賜吧?”
太監終于露出微笑,“不是‘無意’,是‘有意’。”
“當然,主管暗中查訪多時,深谙軍衛亂象。”
“呵呵,其實賞賜什麽的無所謂,關鍵是讓廠公知道我也在做事。”
“沒有霍主管一力做主,怎麽會有今日大捷?”
“那些銀子……你再找找,沒準還有隐藏的。”
“是。”
“你從前是前府袁大人的随從?”
“是,我在袁府待過一陣。”
“嗯,那你肯定是個懂規矩的人,待會你帶人再下去,登記造冊,想拿什麽你随便,哈哈。”霍雙德拍拍袁茂的肩膀,表示滿意。
巡捕營的一名老書吏被指派造冊,他更懂規矩,跟在身後,袁茂說什麽他寫什麽,絕不多看一眼,也不多寫一個字。
關達子的房間裏金銀珠寶稍多一些,看來他對朋友也不是那麽大方,袁茂揀兵器、瓶罐等物記錄,金銀隻報十分之一的數目,他在錦衣衛見多識廣,知道該怎麽做。
一間一間查完,袁茂很失望,這裏并沒有胡桂揚期望的線索,隻好先出窯,讓官兵将東西都擡出來,在冊的放一邊,不在冊的放另一邊。
按規矩,跟來的官兵總得分點好處,袁茂想找霍雙德商量一下,結果卻找不到人,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位太監帶人去别處搜檢了。
袁茂暗暗搖頭,西廠太監不好惹,胡桂揚這是在引狼入室,室裏卻沒有能讓狼吃飽的食物,如何送狼出門,實在是個大麻煩。
莊裏很亂,來自不同官署的士兵正在哄搶物品,一些将官則聚在大廳裏,吵吵嚷嚷地公開搶功。
袁茂在門外聽了一會,搖搖頭,加快腳步去找太監。
在後院大鐵錘的卧室裏,袁茂找到了人,“霍主管,有件事你得管一管。”
“嗯。”霍雙德正在翻看一封書信,面前的桌上還有一堆,顯然都是大鐵錘的私人之物。
“莊裏的人太少,來的官兵太多,殺敵之功不夠分配,将官們正在讨論要不要拿西馬屯的村民充數。此事極爲不妥,霍主管……”
霍雙德嗯嗯兩聲,仍在專注地看信,放下一封,又拿起一封,根本沒聽袁茂在說什麽。
若在平時,袁茂會耐心等待,可外面的官兵蠢蠢欲動,随時都會拿無辜村民開刀,他必須抓緊時間,“霍主管,西馬屯乃是軍屯,很難保證消息不會洩露,若是……”
霍雙德的目光終于離開書信,一臉欣喜地看向袁茂,“這趟來得太值了!”
“主管,殺民冒功絕非上策……”
“冒功?哪來的冒功?這是實打實的大功一件。”霍雙德晃動手裏的信,馬上住手,小心地放回函中,然後将桌上的一摞信件全捧在手裏,“有了它們,金銀、人頭通通不重要了。”
“信裏有何百萬、聞家莊的線索?”袁茂心中一動,也高興起來。
霍雙德笑着搖頭,“去跟外面的人說,不用争功了,西廠給他們獎賞,把莊裏的贓物都分了吧,留一點當證物就行了。”
袁茂大吃一驚,霍雙德明明是個極貪婪的太監,竟然變得如此大方,實在出人意料。
“去去。”霍雙德不耐煩地催道。
袁茂急着挽救村民,隻好先去廳裏,傳達西廠太監的“恩情”,衆将官大喜,也不争人頭了,立刻去地窖查看贓物,随行書吏又得重新造冊,減掉大量記錄。
袁茂來找霍雙德回話,太監很是滿意,馬上就要走,“我得盡快回西廠面見廠公。”
“天就要黑了,怕是進不了城。”
霍雙德顯得很着急,“那我也得先走,到城門外找店住下,明天一早就進城。就此别過吧,胡桂揚那邊,你回去吱一聲。”
袁茂很想知道信裏究竟寫了什麽,可他身份低微,不敢追問,隻好讓開,“這一帶比較荒僻,夜路怕是不安全,我找些人護送主管吧。”
“呃……好,不用太多。”
袁茂再去找通州巡捕營的将官,要來五十名騎兵,護送西廠太監,期間盡量拖延,希望能找個辦法讓霍雙德透露實情。
袁茂一直沒想到辦法,但是拖延之計還是有用,他等來了胡桂揚和樊大堅。
這兩人入夜之後趕到鐵家莊,小周倉以及轉行當道士不久的張五臣也跟來了。
張五臣本不想來,他在城隍廟裏受人崇敬,又有銀子進項,已經打算後半輩子不動了,可胡桂揚幾句話就讓他乖乖聽令,“出家不是穿上道袍就行,你有度牒嗎?通州道正那裏有你的名字嗎?”
張五臣發了一會呆,收起算命的香爐,老老實實地跟着錦衣校尉出發。
得知胡桂揚趕到,袁茂松了口氣,立刻迎出去,小聲說出霍雙德的異常。
胡桂揚并非爲此而來,但也覺得此事重要,霍雙德十有八九從信中發現了何百萬等人的線索,想要獨自攬功。
霍雙德已經等急了,一見到袁茂就要發作,待看到胡桂揚也來了,不由得一愣,“你小子怎麽也來了?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的身份不适合參與剿匪。”
袁茂仔細觀察,對胡桂揚如何從太監那裏探知真相很感興趣。
胡桂揚笑着迎上去,拱手道:“對不住了,霍主管。”
“嗯……對不住什麽?”
胡桂揚上前,突然出手,扳住太監的右臂,同時勒住他的脖子,然後向袁茂道:“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