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奮力掙紮,幾乎将枯樹連根拔起,最後還是力氣衰竭,不得不放棄。
現在,他最想要的就是一口清水。
胡桂揚就是這時候來的。
稍遠處是兩座樹枝搭建的窩棚,據說何氏姐弟就被“囚禁”其中,由十幾名江湖人看守——姐弟二人雖然殺死了聞不見,但是誰也沒見識過他們的真實武功,都覺得十幾人足夠了。
趙阿七被單獨捆在一邊,沒人看守,因爲都知道他肯定跑不掉。
胡桂揚單獨來見趙阿七,樊大堅走去與看守何氏姐弟的江湖人閑聊,吸引他們的注意。
胡桂揚蹲下,盯着趙阿七看了一會,幹脆席地而坐,“他們爲什麽不殺你?”
趙阿七一直回視這名陌生人,聽到這個問題,感到很奇怪,“因爲他們拿到金丹之後,還指望着我傳授功法。嘿,好像我會教他們似的。”
“你爲什麽沒打過他們?”胡桂揚又問。
“他們……你他娘的是哪一個?”自從擺脫無名小卒的身份之後,趙阿七就再也不想搭理無名小卒。
“胡桂揚。”
“胡桂揚,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你……你有金丹?”趙阿七的眼睛一下亮了。
“噓。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爲什麽沒打過他們?”
“他們人多,一擁而上,我是雙拳難敵四掌、猛虎鬥不過群狼,要是單打獨鬥,他們誰也不是我的對手。”一說起這件事,趙阿七的怒氣就不打一出來,又用力掙紮了兩下,枯樹晃了晃,仍很牢固。
“這麽說,你最厲害?”
“當然。”趙阿七一臉怒容,以爲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羞辱。
“這就奇怪了,爲什麽武功不如你的人都能找到幫手,而你,武功最強的一位,卻是孤立無援,以至于被人圍攻呢?”
趙阿七愣住了,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突然被問到,他覺得有一肚子解釋,話到嘴邊,自己就覺得不合理,“因爲……因爲……他們在江湖裏混得比我久、輩分比我高。”
“你認識沈乾元?”
“認識。”
“他雖是京城人氏,卻離鄉多年,不久前才從南京回來,算不上江湖前輩,身邊的朋友也有一大群。”
趙阿七又愣住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就是爲了笑話我嗎?”
胡桂揚笑着搖頭,“我想說,行走江湖靠的是交情,而你恰恰缺少交情。沒有交情就沒有幫手,沒有幫手就沒有靠山,沒有靠山你就隻能單打獨鬥,每勝一場,都會給自己惹來更多的敵人。”
“我闖蕩江湖至少十年了,你說的道理我都懂。”趙阿七面露不屑。
“那你爲什麽被綁在這裏,沒人相救呢?”
趙阿七不算太笨,終于想明白了,“你是錦衣校尉,你想收買我?呸,老子就算死了,也是一條好漢,絕不給官府賣命。”
“沒錯,我是錦衣校尉,但我被人抓走這段日子裏,你見到官府的人找過我嗎?”
“好像沒有。”
“王公當中尚有隐藏的江湖好漢,何況我這樣一個小小的校尉?趙阿七,你可以當我是江湖人。”
趙阿七的神情本來已經緩和了,這時又露出怒容,一字一頓地說:“我叫趙曆行。”
胡桂揚略一拱手,“失敬,趙大俠。”
趙阿七喜歡這個稱呼,“說吧,你想怎樣?”
“你缺的是交情,我就送一分交情來。”
“你?”趙阿七打量胡桂揚,覺得他太年輕,手上還有傷,不是自己想要結交的那種朋友,“如果是沈乾元、莫青龍來結交,或許我會考慮一下,至于你,嘿,你失蹤幾個月了都沒人相救,隻怕也是跟我一樣的孤家寡人。”
胡桂揚不以爲意,笑道:“我失蹤不到一個月。就因爲咱們都是孤家寡人,所以才應該互相幫助,什麽事情都有一個開始,隻要你肯聽我的,很快就會有大量朋友聚在咱們身邊。”
趙阿七不太相信,“你出現得可有點奇怪,明明失蹤好久了,突然冒出來,還要跟我結交……”
趙阿七說不出話,呆呆地看着胡桂揚手裏的東西。
“你剛才問我有沒有金丹,就是這個東西嗎?”
雖然是黑夜,雖然離得有點遠,趙阿七還是認出來了,點點頭,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麽會有?哪來的?”
胡桂揚收起玉佩,叽裏咕噜地背了幾句火神訣。
趙阿七更驚訝了,半晌才道:“你也遇到過神仙?”
“咱們可以說是師兄弟,我年紀比你小,但是入門可能比你早一些。”
“我是八個月前遇到神仙的。”
“我是十多年前。”胡桂揚直接将時間推前一大截,他沒撒謊,在祭神峰上,他的确遇到了“神仙”,隻是沒有得到任何傳授。
“那你是師兄?”
“不敢當,你若不在意,我就叫你一聲趙師弟了。”
“你入門早,可以叫我師弟。”趙阿七态度大變,自從學會火神訣、服食金丹之後,整個武林都不在他的眼裏,唯有“同門弟子”不可不交。
“怎麽樣,願意要我這份交情嗎?”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趙阿七興奮極了,比打敗武林前輩還要高興。
“好,你在這兒等我。”
“師兄,你要去哪?”趙阿七覺得自己離不開胡桂揚了。
“我要光明正大地還你自由,然後光明正大地比武,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答應,我全都答應。”
“獲釋之後,你動手,我動嘴,沒有我的暗示,你别開口,明白嗎?”
“明白,我一張嘴就會得罪人,一切都由師兄出面,我隻管出力。”
胡桂揚含笑離去,從前得罪人的事情都由他做,沒想到今天後繼有人。
他向窩棚那邊看了一眼,有看守早就注意到他了,但是沒有過來幹涉,與身藏金丹的何氏姐弟相比,趙阿七實在是微不足道,他的功法隻是可能有用而已。
胡桂揚擠進人群,大家都在争吵,還沒人認出他來。
沈乾元已經連敗十餘名對手,臉上都是汗,被火光照得閃閃發亮,雙刀在手,身上隻受了一點輕傷,像一頭剛剛巡視過領地的雄獅,沉默地怒視着弱小但是心懷不軌的競争者。
然後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胡桂揚,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你……”
“可不就是我。”胡桂揚面帶微笑,穿過人群,來到沈乾元面前,略一拱手,“有傷在身,失禮了。”
沈乾元急忙還禮,一時間無話可說。
“他是胡桂揚?”
“他就是胡桂揚!”
無論之前見沒見過面,這時都認出來了,人人驚訝,人人困惑。
“金丹是個好東西。”胡桂揚開口捅破了窗戶紙,他的名字已經與金丹聯系在一起,這才是令所有人激動的原因。
沈乾元有些尴尬,放下雙刀,“胡校尉什麽時候……這些天你去哪了?我們都在找你。”
“謝謝諸位,這不找到我了嗎?”
“你一直在這兒?”
“離這不算太遠。”胡桂揚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擡高聲音問道:“你們争出結果了?”
沈乾元更顯尴尬,但是到手的勝利絕不能放棄,馬上道:“有結果了,請鐵大哥帶人離開。”
大鐵錘全身多處受傷,因爲個子矮,火光照不到,這時跳出來,指着沈乾元怒道:“誰是你的鐵大哥?沈三兒,你先别得意,今天的事兒沒完,我這就派人去請朋友,咱們明天再戰!”
沈乾元扭頭望了一眼泛亮的天邊,冷笑道:“早說好了,天亮之前誰勝誰拿金丹,大鐵錘在江湖上聲名顯赫,連這點信用也沒有嗎?”
大鐵錘臉色通紅,卻沒辦法反駁,突然伸手一指胡桂揚,“行,何氏姐弟歸你,胡桂揚我要帶走,他殺死了關達子,就是我大鐵錘的仇人!”
“胡桂揚是我的朋友,同樣約好比武定奪,莫老英雄人在這裏,讓背山老怪上場比武吧。”
斷爪青龍莫藹打過幾場,正在休息,看樣子還能再戰,背山怪楊九問也站在人群中,被兩名徒弟攙扶着,站立尚且艱難,遑論上場比武了。
“趁人之危,算什麽英雄好漢?”大鐵錘臉更紅了。
雙方再度争吵,大鐵錘一方雖然高手盡敗,但是數量仍占優勢,反而是沈乾元這邊,雖然連連獲勝,但是主力高手都已是強弩之末,未必能經得起一場混戰。
天逐漸亮了,有人将手中的火把亂扔,引發更大的混亂,越來越多的人揚起手中的兵器。
胡桂揚被沈乾元等人擋在身後,受到嚴密“保護”。他想說話,試了兩次,根本壓不住衆人的叫喊,就連沈乾元和莫藹也忙于争論,并不在乎他的意見。
胡桂揚伸手入懷,拿出一件東西,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夾住,然後高高舉起。
初升的陽光照在玉佩上,紅與白交相輝映,分外醒目。
先是大鐵錘一方,然後是沈乾元等人,逐漸安靜,目光全都看向胡桂揚高舉起來的手。
“這就是……”沈乾元轉身驚問。
“聞氏金丹。”胡桂揚再次取得衆人的關注,等了一會,他将手中的玉佩往地面突出的一塊石頭上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