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半路相遇,讓高含英萬分意外,更讓她吃驚的是,這兩人全都鼻青臉腫、衣裳不整,胡桂揚明顯還受了傷。
小草想要開口,被姐姐一瞪,嘴又閉上了。
胡桂揚笑了笑,想打聲招呼,卻被高含英搶了先,“小草還是個孩子!”
“嗯?”胡桂揚覺得高含英誤解了,一時卻沒想明白問題在哪,“她動手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像……”
“閉嘴!”高含英怒斥,然後向妹妹道:“你,過來向我解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還有你。”
躲在草叢中的高小六吓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出來,“将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是被迫的,不不,我被騙了,胡桂揚……三太爺……小草……那些……”
“先把嘴巴弄好。”高含英調轉馬頭,示意妹妹與高小六跟上來,她身後的十幾名喽羅下馬走上前,将胡桂揚團團圍住。
胡桂揚認得其中一人,微笑道:“苦四兒,把人救出來了?”
“四位,還有三位,很可惜,死于官兵之手。”苦四兒此前去往京城,找到蔣二皮幫忙,通過他賄賂官府,救出四名被關押的同伴,這都是胡桂揚的主意。
“還沒謝過你,有機會的吧。”苦四兒一臉苦相,笑的時候也像是在哭,看他的樣子,似乎不認爲還有機會了。
“好啊。”胡桂揚向遠處看了一眼,路邊草木茂盛,遮擋視線,隻能看到騎馬的高含英。
“什麽?”高含英怒喝一聲,這邊的十幾名喽羅伸手摸向腰間的刀劍,或者将長刀長槍從肩上拿下來,隻等一聲令下。
胡桂揚全當沒看到,又問道:“生意好嗎?”
苦四兒一愣,“還行,劫了一位貪官的管家,金銀珠寶不少。”
“你們怎麽知道那是‘貪官’?事先調查過了?”
苦四兒又一愣,“誰有閑工夫查這種事?道理明擺着:正常人出京都走水路、乘官船,帶着财貨走陸路,肯定是要有所隐瞞,如果是官兒,那就一定是貪官,如果是商,就一定是奸商。”
“有道理。”胡桂揚笑道。
一名喽羅晃晃手中的大刀,“非要跟他廢話嗎?一刀剁成八塊,趕快上路,整晚趕路,都快困死了。”
胡桂揚笑道:“一刀剁八塊,好刀法,麻煩你下手輕點,讓我死前看一眼你是怎麽剁的。”
喽羅也一愣,罵了一句,“我們一人一刀,行不行?”
胡桂揚大緻查了一下,“那可不隻八塊,得有幾十塊。”
喽羅被激怒了,舉刀就要上,苦四兒喝止,“輪不到你,這小子是将軍要親自動手收拾的。”
喽羅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高含英,小聲道:“每次養小白臉都要搭上幾個兄弟的性命,上次進城折了三個,這回給點痛快的吧。”
村裏已經死了四個人,胡桂揚沒說,挨個打量衆人,一個不落,看得喽羅們發毛,苦四兒也怒了,“看什麽?還想活着回去向官府報告我們的長相不成?”
胡桂揚搖頭,“别誤會,我就是想看看,什麽樣的男子願意跟着一名婦人當強盜。”
這句話惹怒了所有人,連苦四兒也不願保他了,一塊向前邁出一步,刀槍劍棍都亮了出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非得是世間難得一見的一衆奇男子,才能不計較世俗眼光,隻看真本事,不問男女、尊卑、貴賤。”
喽羅們停下了,有人疑惑地問:“這是誇咱們嗎?”
苦四兒惱火地說:“顯擺你讀過書嗎?說我們是英雄好漢不就得了,說什麽‘奇男子’?聽着就别扭。”
胡桂揚笑道:“英雄好漢四個字太俗,如今這世上的人,罵幾句人、耍幾趟刀、出幾趟門,就敢到處自稱‘英雄好漢’,真讓他們做點事情,卻都縮手縮腳,一會怕壞了規矩,一會怕毀了交情,一會怕外人的眼光,哪像諸位奇男子,敢爲人先、敢做敢爲、敢……那個什麽,總之,在我眼裏,諸位遠超所謂的英雄好漢。”
衆喽羅十分受用,全都放下兵器,互相點頭,苦四兒呵呵笑道:“其實……也沒你說得這麽好,高将軍武功太強,我們打不過她,所以……”
另一名喽羅搶道:“打不過高将軍的人多得很,能像咱們一樣坦然接受的可不多,不就咱們十幾個,再加上永清縣的幾十人,總共不到一百個。”
衆喽羅吹起牛來,甚至有人拿出酒來讓胡桂揚喝,然後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待會與将軍比武,一旦發現情況不對,立刻罷手,但是别下跪,将軍不喜歡膽小鬼,更别求饒,你越求饒,将軍下手越狠。”
“那我怎麽辦?”胡桂揚雙手不便,在喽羅的幫助下喝了一口涼酒,頓感爽快。
“抱拳拱手……哦,你抱不了拳,那就站直了别動,先稱贊将軍的武功多麽多麽厲害,再說幾句不服氣的話,記住,别吐髒字,最後表達一下敬佩,你就沒事了。”
“比如‘想我胡桂揚縱橫江湖多年,見過無數高手,未承想今日敗給一位女中豪傑,佩服佩服。’”
衆喽羅大笑,都覺得孺子可教,苦四兒建議道:“别說‘女中豪傑’,就說‘這位英雄’或者‘高将軍’。”
胡桂揚連連點頭。
高含英騎馬過來,見自己的部下正與胡桂揚把酒言歡,既驚訝又憤怒,大聲罵了一句,然後喝道:“胡桂揚,過來!”
喽羅們急忙散開,手持兵器,重新露出兇惡的神情。
胡桂揚笑着迎上去。
高含英不願在部下面前交談,調轉馬頭,又回到妹妹小草和高小六的位置。
胡桂揚被落在後面,走了一會才趕到。
“他們說的都是實話?”高含英問。
胡桂揚根本沒聽到小草與高小六說過什麽,但是點頭,“句句屬實。”
高含英察覺到自己的問題有漏洞,眉頭皺起,“聞家莊這是在向我們高家村挑戰嗎?”
“跟你們高家村其實一點關系沒有,他們是沖着我來的,在他們眼裏,高家、矮家沒有區别。”
“沖着你來的?”高含英明白了一點什麽。
旁邊小草馬上道:“是姐姐你把他抓過來的,所以這事兒……”
“閉嘴,沒讓你說話。”高含英斥道,小草閉上嘴,卻不服氣,怒視姐姐。
“你可以走了。”高含英終于松口。
胡桂揚沒動,笑道:“就這麽讓我走了?咱們之間的賬還沒算清呢。”
高含英盯着胡桂揚,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就殺了他,以絕後患,良久之後,她向妹妹伸出一隻手,“把簪子給我。”
“幹嘛?”小草沒好氣地問,還沒原諒剛才姐姐的喝斥。
“讓你給我就給我。”在外人面前,高含英需要保持姐姐的威嚴。
小草年紀還小,梳着兩個抓鬏,沒插簪子,她猶豫了一會,才不情願地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裹,輕輕打開,露出一隻細小的盒子,開蓋拿出裏面的一根金簪,卻不肯遞給姐姐,“早說好了,由我保管。”
“先讓他保管一陣。”高含英指着胡桂揚。
一聽要給外人,小草更不同意了,雙手将金簪抱在懷裏,“不給。”
“不是給他,是讓他暫時保管。我欠他一份人情,村裏……也算欠他一次吧,可今天怎麽也還不了,隻好拿簪子當個見證,以後償還人情之後,再要回來。”
小草這才慢慢走到胡桂揚面前,将簪子不舍地遞過去,“這是娘親留下來的,你、你可不能弄丢、弄壞了。”
少女眼中含淚,胡桂揚哪敢接在手裏,急忙道:“算了,不用什麽見證,我相信你以後會還人情,隻要你保證别再綁架我,或者強迫我求你就行了。”
小草立刻收回手臂,扭頭看向姐姐,希望她能接受胡桂揚的建議。
高含英的目光卻依然冰冷,“很快你就會求我的,簪子在你手裏放不了幾天。拿去,别跟我廢話。小草的話你也聽到了,簪子若是丢了、壞了,你拿命來賠。”
胡桂揚想了想,“好吧,我留下,以後再還給你們。我接不了,你……”
小草将簪子重新包好,直接放入胡桂揚懷中,萬分不舍,輕輕拍了兩下,“千萬别弄壞了。”
“不會。”胡桂揚給出保證。
“走吧。”高含英命令道。
“我需要一匹馬。”胡桂揚不想再靠步行,“但這不算求你,隻是……”
“給你一匹馬。”高含英不願啰嗦,打個唿哨,叫來前方的部下,命人讓出一匹馬,連同鞍鞯、酒囊等物都給胡桂揚。
苦四兒等人将胡桂揚扶上馬,他勉強用左臂挎住缰繩,向衆人笑道:“後會有期。”
高将軍竟然就這麽将“小白臉”放走了,衆喽羅不由得對胡桂揚敬佩萬分,好感又增幾分,熱情地抱拳回禮,看到高将軍神情不善,才紛紛放下手臂。
胡桂揚縱馬馳騁,心想外面不知亂成什麽樣子。
高含英看着胡桂揚遠去,向妹妹和聲道:“上來。”
小草扭頭當沒聽見。
高含英一彎腰,将妹妹拽上馬背,抱在懷裏,笑道:“還跟我生氣嗎?”
小草也笑了,然後認真地問:“咱們什麽時候去拿簪子?”
高含英臉上笑容消失,“要不了多久,胡桂揚就得到處求人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