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這裏多久了?”胡桂揚吓了一跳,一時間恍如隔世。
羊腸小路上走來送飯的喽羅,笑道:“沒多久,還不到一個月。”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我還以爲自己變成老妖怪了。”
“呵呵,有點像。”喽羅每天都來,說話比較随意。
胡桂揚看看十隻“長指甲”,小心地擡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笑道:“果然像。今天吃什麽?”
“還是那些,一塊炖肉、一塊豆腐,一瓶酒,哦,今天有一點青菜,和肉煮在一起了。”
胡桂揚早吃膩了這裏的食物,皺眉道:“你們這裏好歹也是座山寨,高含英又自稱多麽厲害,爲什麽就不能搶點好吃的食物?實在不行,去綁一名真正的廚師來也好啊。”
喽羅放下食盒,“這就不錯了,而且我們這裏也不是什麽山寨。”
胡桂揚雙眼直直地盯着喽羅身後,小路盡頭的索橋上鋪着木闆,若是跑得快,一眨眼就沖過去了,他這些日子裏起早貪黑地練功,幾乎沒注意到外界的變化。
喽羅回頭看了一眼,笑道:“你認路嗎?”
胡桂揚搖搖頭。
“這是大山裏面,周圍沒有大路,山路倒有幾條,不認路的人走出去就回不來,你是想在這裏吃肉呢,還是想在山裏挨餓?”
“不用吓我,早晚有一天,我會光明正大地從這裏走出去。”
胡桂揚天天系着“長指甲”,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先挑開盒蓋,夾出一根筷子,然後以兩指拈筷,插上一塊肉,正要往嘴裏送,發現喽羅在偷笑。
“笑什麽?覺得我像女人嗎?”
喽羅點頭,“像外面的女人,我們這裏可沒有你這樣的。”
胡桂揚看着自己拈筷的古怪手勢,還真沒辦法反駁,咬了一口肉,“這是我正在修煉的神功,等我練成之後,就能打敗你家将軍,離開這裏了。”
“祝你快點成功。”喽羅一點都不當真,伸手給胡桂揚倒了一碗酒。
胡桂揚隻能以右手手掌托碗,然後用左手兩根長指甲夾住碗,送到嘴邊慢慢喝一口,“你能做到嗎?”
喽羅搖頭,“等你練成神功,我看也不用跟将軍比武了,直接拜幹姐妹得了。”
胡桂揚大笑,并不生氣,又吃又喝,邀請喽羅一塊進餐。
喽羅之所以留下不走,等的就是這個,而且隻吃肉,偶爾喝口酒,對豆腐和青菜一口不碰。
胡桂揚隻吃了一小半,“你叫什麽名字?”
喽羅嘴裏塞滿了肉,“高小六。”
“大名呢?”
“我就一個名字,高小六。”
“你們這兒姓高的不少吧?”
“一多半。”
“那你的名字很容易與其他人重複吧?”
“不會,我叫高小六,還有高大六、高老六、高阿六、大高六、小高六……反正不會重名。”
胡桂揚啞然失笑,又想到一個問題,“此地如此偏僻,你們平時去哪搶劫啊?”
“搶劫?我們不搶劫,我們種地、打獵。”喽羅高小六一臉的困惑,很快明白過來,“你是說高将軍吧?她的确做點……搶劫的買賣,但這裏不是她的山寨,她也從來不在這一帶動手。其實她很少回來,一年之中不過三四趟,這一次帶你回家,待的算是久了,前些日子又走了。”
“家?這裏是她的家?”
“對啊,高将軍在這裏出生,十多歲就離家拜師學藝,再回來時就是高将軍了,手下一票人,專做大買賣。村裏人都挺怕她,但是她每次回來都帶來不少好東西,布匹、食物、鐵具什麽的,還有鹽,尤其是鹽,所在大家越來越喜歡她,還給她蓋了這座房子,哈哈。”
胡桂揚扭頭看了一眼,沒想到自己住的這間木頭房子居然是高含英專屬的“将軍府”。
他還是疑惑,“你們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沒有官府嗎?”
高小六大笑,“官府?哈哈,你可太有意思了,官府……我們住在山裏,就是爲了避開官府啊。”
流民、野人、遺民、世外桃源……胡桂揚心中蹦出一連串的詞彙,“這裏離京城多遠?”
“不知道,據說當年有一位神仙給我們指定這一帶定居,說是能保數百年無憂,不用交租,不用服役,不受管束,就是東西比較稀缺,尤其缺鹽,有了高将軍,這個問題算是解決了。”
胡桂揚相信此地離京城肯定不會太遠,想不到群山之中竟有這樣一批“法外之民”——他終于想出一個比較适用的詞。
“山裏不隻你們一個村子吧?”
“後山有一個,再遠一些,河邊有一個,共是三個村子。”
“村子裏有多少人?”
高小六起身,收拾盤碗,留下半碗米飯、半碗菜當午、晚餐,“吃完了,不跟你聊了,你繼續練神功吧。”
高小六回到索橋對面,隻撤掉幾塊木闆,讓“犯人”過不來就行了。
神仙這次來得比較早,下午天還沒黑就出現在屋子裏,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胡桂揚夾豆、彈豆。
胡桂揚也不理他,直到練完一輪之後,才擡起頭,笑道:“怎樣?”
“比我預計得要快。”神仙實話實說,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既無驚喜,也無懷疑。
“可以學别的了?”
“嗯,夾豆繼續,彈豆要換移動的目标……”
胡桂揚彈出一枚豆子,直奔神仙面門。
神仙擡手,夾住襲來的豆子,眼睛連眨都沒眨,“天機術第一大忌,你現在就要牢牢記得。”
“你說。”
“不可有去無回,十指之力終不如手臂,用來操縱機匣還可,若是與對方争強,就會落入下層。”
“我明白了,機匣裏的暗器有細線相連,一旦被對手抓住,連匣子也得送給人家了。”
“對,所以天機術第一忌憚有去無回,發力之前就得想着如何收回。”
“這麽複雜,那要是擊中敵人怎麽辦?暗器陷在對方體内,怎麽收回?”
“一是用巧勁,二是借助器械。”神仙稍稍拽下右手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木匣。
“你全身都是機匣?”
“不是全身,但也不少,彼此相連,提供一些助力,在必要的時候收回匣中暗器。”
“穿成這樣,你仍然能夠來去自如、神出鬼沒?”
“能。”
“那是因爲你會火神訣吧?”
“對。”
“可我不會啊。”
“所以你不能來去自如、神出鬼沒。”
胡桂揚無奈地笑了,總算明白何三姐兒爲什麽總是藏在深閨之中不愛動彈了,聞氏子弟在天機術之外也學了武功,但是身邊仍要帶頭毛驢。
“好吧,我先學有去有回。”
這項更難了,神仙講解了一個多時辰,看着胡桂揚用巧勁彈豆子,真是一分力不能多,一分力也不能少,必須恰到好處,讓豆子旋轉着被彈出去。
手指的力量本來就沒多大,連着長長的草棍,更加難以控制,卻要用力三分、保留三分,剩下的四分似有似無。
豆子每次飛不出多遠就會掉在地上。
“要不是用來操縱機匣,我現在學的這些東西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胡桂揚有些心浮氣躁,“今天已經有人說我娘娘腔了。”
神仙全不當回事,“天機術借天之力,男子的确不太适合修煉。”
“你是男的,聞家人也都是男的。”
“我說不适合,沒說不能,你學得就挺快,說明……”
“說明我比較聰明。”胡桂揚急忙打斷,“神仙,能将‘靈缈’再打開一次嗎?”
“爲什麽?”
“我最終要學操縱機匣的方法吧?”
“當然。”
“我現在一直在練基本功,起碼讓我接觸一下機匣,穩定一下心神,就像做生意,十年之後的一萬兩銀子,不如一個月結一次的十兩,平時總得讓我嘗點甜頭兒,我才有信心一直學下去。”
“天機術不是這麽學的。”
神仙要走,胡桂揚急忙上前攔住,“其他人練習多久才能接觸機匣?”
“通常是半年。”
“何三姐兒當年練了多久?”
“大概四個月。”
“你自己呢?”
“我?兩個月。”
“所以聰明人學得總是快一些。”
“對。”
“我學得快不快?”
“快,但是……”
“比何三姐兒快嗎?”
“快,但是……”
“比你快嗎?”
“快……一點,但是太早接觸機匣不是好事,會讓你失去練功的耐心。”
“你要是不讓我接觸機匣,我現在就會失去耐心。”
神仙似乎被難住了,想了一會,“我可以給你打開機匣,但是還不能傳你操縱之法。”
“當然,先練基本嘛。”胡桂揚也不想操之過急。
神仙拿起桌上的小機匣,“這上面有一個九宮鎖,需用巧勁才能打開。”
神仙做得比較慢,演示了兩次,胡桂揚終于看清楚了手法,“原來如此。”
見他明白了,神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胡桂揚知道自己追不上,解下手上的草棍,拿起機匣,手指按在上面,慢慢嘗試,連夜色降臨都沒察覺,等到咔的一聲,匣子終于打開,他才注意到四周漆黑一片。
他将右手四指慢慢伸手匣内,直到手指被卡住,而末端指節觸到像是彈片的東西,他試着按了幾下,結果毫無反應。
指法不對,終究還是操縱不了機匣。
胡桂揚歎了口氣,正要将手指抽出來,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很着急嗎?”
胡桂揚立刻轉身,“神仙,你又回來了?”
“我教你指法。”
神仙突然變得這麽好說話,令胡桂揚大爲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