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 地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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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錦衣衛大門的時候,三人尚覺得有一線希望,待到進入南司癸房的小屋,他們徹底失望了。

“這、這是南司藏灰的地方嗎?瞧這些土,快有一尺厚了。”樊大堅站在門口,沒敢往裏邁步。

袁茂瞧了一眼,“南司十房當中,癸房空缺多年,能派給你,算是新鎮撫對你的重用,咱們的具體職責是什麽?”

賴望喜不在乎髒,隻在意一件事,“那個,胡老爺,我們三個還不算正式的錦衣衛吧?”

“我剛進南司,沒法立刻将你們調進來,需要再等一等。”胡桂揚取出四塊方方正正的藍色布帕,分給三人,自己留一塊。

“是是,我太急躁了些。”賴望喜接過布帕,不明白有何用途。

胡桂揚将布帕繞在臉上,遮住鼻子,悶聲悶氣地說:“來吧,掃帚在那邊,一人一個,先把屋子打掃幹淨。”

賴望喜很聽話,立刻去拿掃帚,樊大堅很皺眉,覺得有失真人身份,猶豫一會才蒙面取帚,袁茂很意外,雖然服從命令,卻要問一句:“南司不是有雜役嗎?爲什麽要咱們動手?”

“我讓雜役休息十天。”胡桂揚含糊道。

袁茂反而覺得這是好事,胡桂揚能讓雜役休息,說明手裏有一點權力,應該很受新鎮撫賞識,他們三人的前途也就有了保證。

四人一大清早趕到錦衣衛,忙活一個時辰才将整間屋子收拾幹淨,期間有一名小吏過來,誇獎道:“掃得挺幹淨啊,待會把其它屋子也打掃一下,尤其是公堂,大人下午可能會用到。”

袁茂和樊大堅怒視此吏,胡桂揚卻笑着應承,完全沒有平時的憊懶模樣。

屋子打掃幹淨,桌椅擺放整齊,胡桂揚坐在桌後,解下布帕,笑道:“嗯,有幾分樣子了,以後這裏就是咱們的地盤兒。”

能在錦衣衛裏有一塊“地盤兒”當然是好事,可袁茂還是心存疑慮,又問道:“咱們的具體職責究竟是什麽?”

“就是咱們正在做的事情。”胡桂揚終于給出回答。

三人誰也沒聽明白,互相看看,又瞧瞧手裏的掃帚,袁茂總算醒悟,将掃帚抛掉,扯下布帕,怒道:“打掃房屋?我們投奔你,就爲了在南司掃地?袁某雖非貴胄,可也絕不執此賤役!”

袁茂自視甚高,别人說一句随從,他都會記恨多時,更不用說充當雜役了。

樊大堅也扔掉掃帚,“什麽?隻是掃地?我還是去城外當莊主算了,至少在那裏有别人給我掃地。”

隻有賴望喜還握着掃帚,笑道:“胡老爺又在開玩笑吧?我這雙手握慣了鳥铳,還真不習慣拿掃帚。”

胡桂揚臉上剩着微笑,“我沒開玩笑,新任梁鎮撫的确讓我在癸房掌管清掃事宜,還分配給我五名雜役,可是太老了,我就讓他們暫時休息幾天,叫你們過來頂一陣。”

連賴望喜也抛掉了掃帚,樊大堅轉身又要走,突然想起這裏是錦衣衛,沒人帶領,自己怕是走不出去,隻好背對胡桂揚,手扶門框,憤怒地喘氣。

袁茂冷着臉,耐着性子問:“這可不像我認識的胡桂揚,你接受此項職責,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胡桂揚點頭,“這裏有一場不大不小的功勞,做成了,你們都能成爲錦衣衛。”

樊大堅好奇地轉回身,“拜托,你以後能先說好事嗎?我們三個走投無路才來投靠你,非得将我們全都逼走,你才高興?既然這樣,你說一句,我、我立刻就走。”

樊大堅看向另兩人,不确信他們也會像自己這麽決絕。

賴望喜垂頭不語,袁茂倒有幾分同仇敵忾,“你所謂的功勞是什麽?隻是将南司打掃幹淨,獲得上司一句贊賞嗎?”

“當然不是,我說的這份功勞隻會令上司氣惱。”胡桂揚向樊大堅擺下手,“好吧,我盡量說得簡潔。但我還是要先問一件事,袁茂,你熟悉錦衣衛的情況,南司上任鎮撫朱恒是誰的人?”

袁茂的确知道,猶豫了一會才回答,“應該是司禮太監黃賜的人。”

胡桂揚轉向賴望喜,“你對宮裏情況熟悉,黃賜應該很有權勢吧?”

賴望喜瞪大眼睛,“司禮太監在宮中向來是衆宦之首,可以說是最有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胡桂揚嗯了一聲,“黃賜已經完蛋了。”

“啊?這、這不可能,黃太監深受陛下寵信……胡老爺聽說什麽消息了?”賴望喜有點驚恐,還有點興奮。

“朱恒執掌南司二十餘年,又沒犯特别大的錯誤,突然被撤,隻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靠山倒了。再加上宮裏發生的事情……總之黃賜肯定是完蛋了,隻是消息還沒有公布而已。”胡桂揚肯定地說。

那天晚上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另外三人誰也不知道,因此沒法确認或是否認,隻是覺得胡桂揚實在大膽,竟然敢在錦衣衛裏妄議宮中之事。

賴望喜尤其害怕,突然沖到門口,向外面張望了幾眼,小心地關上門,低聲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

胡桂揚付之一笑,“新任鎮撫名叫梁秀,是個病歪歪的年輕人,你們誰知道他的來曆?”

對面三人全都搖頭,誰也沒聽說過這位梁秀。

“那咱們就用最簡單的方式推測:南司負責尋仙訪道,主管鎮撫肯定不會是朝廷派來的官吏,對吧?”

袁茂馬上道:“沒錯,就連缇帥都不能輕易動這個位置,南司鎮撫向來由宮中直接任命,以防秘事外洩。”

“雲丹從前與南司關系密切,他一出事,南司鎮撫就換人,所以我說上面的大靠山倒了。老賴,你說說,雲丹在宮裏的靠山是誰?”

賴望喜聽得傻了,在禦馬監,可從來沒有任何人敢于公開讨論宮裏的事情,“雲丹……好像還真是黃賜一夥的,但他幾年前轉投汪督公……哦……”

賴望喜平時不敢亂想,如今一想就明白了,雲丹投靠汪直是假,背後的主子還是司禮太監黃賜。

猜測有了脈絡,樊大堅也興奮起來,“不用問,新任梁鎮撫肯定也是宮裏某位太監的親信,難道是汪廠公?”

汪直同時掌管禦馬監和西廠,因此兩人一個稱“督公”,一個叫“廠公”,總是改不過來。

“若是汪直的人,就該逼着我去查案,而不是負責掃地。宮裏權宦衆多,黃賜倒下,肯定還有别人能與汪直分庭抗禮。”

三人全都看向賴望喜,隻有他對這種事情最爲了解。

賴望喜苦笑,推辭道:“我在禦馬監的時候,從來不議論宮裏的事。”

樊大堅道:“嘿,公開不議論,私下裏肯定議論,我就不信你們連宮裏誰掌權都不知道。”

賴望喜無法推脫,隻好小聲道:“隻是聽說而已,陛下身邊的幾名内侍太監權勢都不小,其中一位姓梁……”

“就是他了。”樊大堅喝道。

賴望喜吓得臉都白了,“我的爺,小點聲,這裏是錦衣衛,宮中耳目甚多……”

“嗯,你快說是誰吧。”樊大堅稍稍放低聲音。

賴望喜卻不敢吱聲,東張西望。

袁茂替他道:“想必是内侍梁芳。”

賴望喜點頭承認。

袁茂微一皺眉,“梁芳我知道,他有一個弟弟是錦衣衛鎮撫。”

“就是這個梁秀!”樊大堅一驚一乍。

袁茂搖頭,“不是,那個弟弟應該叫梁德,鎮撫之職乃是虛銜,帶俸,但不管事,梁秀或許是另一個弟弟。”

“這就是了,瞧,咱們離立功已經不遠了。”胡桂揚笑道。

另三人沒有這麽樂觀,袁茂道:“這跟立功沒什麽關系吧?”

“大有關系。”胡桂揚正色道,“汪直希望我查案,梁秀顯然不想讓我查案,說明什麽?”

沒人敢回答,胡桂揚自己說下去,“說明梁芳與汪直有隙,所以咱們在南司大鬧一場,就是在汪直這邊立功,對不對?”

話是有一點道理,對面三人卻沒法贊同,還是袁茂先開口,“首先,癸房負責打掃房屋,咱們能鬧什麽?拒絕掃地嗎?其次,咱們非要得罪一方,才能在另一方面前立功嗎?”

“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沒錯,必須得罪一方,因爲不管咱們願不願意,在外人眼裏,咱們已經是汪直的人,無從辯解,隻能迎頭而上,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賴望喜又是一臉苦笑,“能當督公的人,我求之不得啊,何必……何必兜這麽大一個圈子呢?”

隻有樊大堅表示支持,“胡大人說得沒錯,人家已經認定咱們是廠公的人了,咱們表現得越軟弱,今後受欺負越嚴重,非得大鬧一場,撕破臉皮,才能在南司立足。但是——胡大人,你确認廠公會幫你吧?”

“是他把我弄進南司的,他若不幫我,豈不是會被别的太監看輕?”

三人深以爲然地點頭,袁茂又問道:“那你所說的立功是什麽?”

胡桂揚這回不開玩笑,“南司藏着無數秘密,連缇帥都看不到,汪直也看不到,梁鎮撫既然讓我負責掃地,那我就負責到底,先将文書庫打掃個幹幹淨淨。”

三人大驚失色,終于明白,跟着這位“大人”,根本沒有腳踏實地的道路,每一步都得冒險,而且是冒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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