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走投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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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山是一座不太高大的土山,山上山下種滿了花草樹木,在樊大堅看來,此山頗有講究:“廣寒殿乃至陰之地,萬歲山就是至陽之所,一陰一陽,皇城方得穩重不墜。”

胡桂揚不關心這些,隻想快點登上山頂。

走在最前面的賴望喜突然止步,擡起手中鳥铳,小聲道:“前面可能有埋伏。”

前方有一處突然升起的陡坡,坡上雜樹叢生,夏日裏全綠時會是一番景緻,現在卻隻顯得猙獰。

“我好像看到樹叢無風自動。”賴望喜對夜間行軍頗有經驗。

胡桂揚也注意到了,那樹叢隻動一下就停止了,“放铳。”

“這……可以嗎?”賴望喜雖然做好了準備,卻不敢向着皇家花木放铳。

“可以,等等,樊真人,你來放第一铳。”

“爲什麽是我?”樊大堅早想再放一铳,這時候卻有些警惕。

“你驚起埋伏者,他們兩個放铳擊殺。”

“哦,明白。”樊大堅的鳥铳已經放好了火藥與鉛子,隻差沒有點燃火繩,于是一手扶铳,一手在身上亂摸。

袁茂遞過來已經燃好的火絨,樊大堅笑道:“平時不練,臨時忙亂。”

火繩點燃了,樊大堅舉起鳥铳,學賴望喜之前的樣子,“好沉哪,我有點托不穩、瞄不準。”

“沒關系,有個大概方向就行。”胡桂揚向賴望喜和袁茂點下頭,示意兩人做好截殺準備。

樊大堅扣動扳機,随着一聲巨響,铳管裏噴出一條火舌,樊大堅放過一次铳,此時還是驚叫一聲,向後連退兩步,“燒着我了……”

袁茂與賴望喜幾乎同時放铳,坡上的兩個身影倒下,還有兩個身影飛也似地逃走。

“打中了嗎?”樊大堅剛才什麽也沒看到。

“中了。”賴望喜說。

“我打中的?”

四人沖到坡頂,隻見地上俯身躺着兩人。

袁茂上前查看情況,離着還有七八步,倒地的一人突然轉身暴起,袁茂手裏隻有一杆鳥铳,未裝彈藥,與棍棒無異,稍一愣神,失去了最佳的躲避時機。

那人大叫一聲,又倒了下去,這回真不動了。

袁茂隻覺得身體裏一股熱氣瞬間飛出去,騰空而起,随後心髒狂跳不止,扭頭向胡桂揚低聲道:“多謝。”

胡桂揚伸直左臂,從煙雨盒裏及時射出一團鋼針,它還能再射一次。

“不用看了,裝好鳥铳,咱們繼續走。”胡桂揚放下手臂,這是他第一次對着自家兄弟使用暗器,不想知道被擊中者是誰。

另外三人開始重新裝铳,賴望喜裝好自己的那一杆,與樊大堅交換,再裝一杆。

萬歲山不高,登上陡坡再走不遠,他們已能隐約看到黑暗中的亭子。

上方傳來一個聲音,“胡桂揚,你還真将這三杆鳥铳用起來了。”

胡桂揚止步,大聲回道:“汪直,我就是來找你的。”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萬歲山地勢最高,總得有人據此總攬全局,我猜十有八九會是你。”

山頂沉默了一會,“你一個人上來。”

胡桂揚向另外三人小聲道:“你們守在這裏,别讓任何人上來。”

樊大堅驚訝地說:“你要上去送死嗎?剛才明明有兩人逃上山頂了。”

“我必須結束這場屠殺,否則的話誰也活不了。”

樊大堅不吱聲了,袁茂低聲道:“記住,我們三人是跟着你走到這一步的。”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趙家義子。

胡桂揚笑了笑,“你們要跟我走的路還長着呢。”

隻有賴望喜一句話不說,面朝山下站立,因爲聽到汪直的聲音,身子微微顫抖。

胡桂揚慢步向上走去,大聲道:“汪直,我上來了。”

亭子裏走出十餘人,身影模糊,看架勢手上似乎拿着弓弩,胡桂揚從他們中間穿過,掃了一眼,發現他們都不是趙家義子,于是徑直走進亭子。

亭子裏沒有點燈,也是漆黑一片,好在四周沒有圍擋,月光能照進來一些,勉強可以視物。

汪直穿着長長的披風,背對客人,正朝皇宮的方向望去,在他身邊守着一個人,面對胡桂揚,“三六哥,你來了。”

“三九弟。”胡桂揚左右看了看,沒再發現其他人,“大哥呢?你們應該在一起的。”

“大哥剛才不小心跌到山下去了,你沒看到嗎?”胡桂大回道。

胡桂揚搖搖頭,走近兩步,“我想與汪直談談。”

“請,督公一直在等你。”胡桂大退後兩步,沒有離開亭子。

汪直轉過身,笑道:“說是地勢高,其實也看不到什麽,真不明白那個李子龍跑上來幹嘛。”

“他想找到龍脈,好取而代之。”

“呵呵,妄人一個,活該被殺……等等,你說‘取而代之’是什麽意思?龍脈怎麽取代?”

胡桂揚又上前一步,也露出笑容,“因爲龍脈是個人。”

“你比李子龍還能亂想。”汪直鄙夷地說。

“你聽我說完,就會改變看法。”

“就站在那,别往前走了。你身後有十張弓弩,你隻要一擡手,就會遭到射殺。天機術的暗器,我知道是怎麽回事。”

胡桂揚不動,臉上仍然帶笑,“我先要問件事。”

“說。”

“爲何給我安排三杆鳥铳?”

“給你鳥铳的時候,我是真希望你能找出妖狐,後來用不着了,不過給你的東西就給你了,犯不着要回來。”

“原來如此。”胡桂揚點點頭。

“你想說什麽就快一點,我希望能早點結束這一些,天亮之前還能睡一覺。”汪直打個哈欠。

“事情要從斷藤峽說起。”

“這麽久?”

“中間很短,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嗯。”

“聞天王和谷中仙用數千童子獻祭,原想召來天兵天将,結果卻召來了祖神之子。”

“你相信這種事?”

“我隻講述事實,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

“嘿,你接着說。”

“神子不會立即顯現,聞天王沒有等到就被官兵所殺,谷中仙逃走,暗中等候十多年,于一年前進京,僞裝作妖狐,殺死多人,破壞了保護龍脈的外圍根基。”

“這是你從五行教聽來的。”

“對,何百萬加入火神教,引導五行教和非常道追查妖狐,其實是将他們往歪路上帶。”

“何百萬不是好人?”

“他從來就不是好人。但妖狐隻是歪路之一,還有一條歪路就是祖神之子。”

“呵呵,你果然還是不信。”

“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胡桂揚再次強調,看了一眼旁邊的胡桂大,繼續道:“重要的是皇帝相信,而且相信神子能夠帶來長生不老。”

“哼,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

“這種時候了,真相對我來說比什麽都重要。”胡桂揚又看一眼三九弟,“是誰令陛下相信神子的?肯定不是靈濟宮,他們早已信譽全失,也不是你,聞秀才的确令你失去陛下的信任。”

汪直又哼一聲,沒有争辯。

“更不是大哥和五哥,趙家義子全是被利用的棋子,在妖狐和神子之間驚慌失措,一切身不由己。我一度以爲是李孜省,可他太普通了,不可能這麽快取得陛下的信任。想來想去,這個人必然在陛下身邊服侍多年,比你還久。”

“比我還久?宮裏還真有幾位,你以爲會是誰?”汪直冷笑,顯然不将胡桂揚的話太當回事。

胡桂揚想了一會,“雲丹。”

“哈,胡桂揚,你這是無路可走了。雲丹的确夠老,但他是我的手下,替我辦事,難得進宮面見陛下,而且跟我一樣,受聞秀才拖累,連在陛下面前認錯的機會都沒有。”

胡桂揚沒笑,他的确走投無路了,卻沒有胡說八道,“再回到斷藤峽,雲丹要造子孫湯,但他不是隻爲自己熬藥,而是給許多太監。汪直,你對宮裏很熟,雲丹投靠你之前,給誰做事?”

汪直沒有回答。

“雲丹與何百萬是老相識,一人主内一個主外,推動妖狐和神子兩條線,煞有介事,弄得人心惶惶,越來越相信鬼神。”

汪直還是不開口。

胡桂揚又一次看向三九弟,“就剩我們兩個了,你允許我上山,就是爲了親眼看到我們兄弟相殘,然後将活着的人帶進宮裏。”

胡桂揚直接面對三九弟說話,“可咱們兩人誰也不是神子,趙家義子之所以被選中,隻是因爲咱們的義父,雲丹與何百萬仍要報當年之仇。”

“咱們當中必有一人是神子。”胡桂大冷冷地說,他早已做好準備,卻一直沒有動手。

“不可能,雲丹與何百萬策劃這麽久,絕不是爲了讓别人一步登天。”

“總得有一個人是神子。”胡桂大稍稍顯出幾分激動。

“當然,但這個人早就被選中了,咱們的任務是自相殘殺,最後的幸存者将作爲藥材,用來喚醒神子。”

胡桂大呆住了,好一會才問:“那神子究竟是誰?”

胡桂揚看向汪直,“雖然你也受到利用,但你應該能猜出神子是誰。”

“對宮裏的事我從來不猜。”汪直冷冷地說。

聽到這句話,胡桂揚心中再無疑惑——“宮裏的事”這四個字已經足夠說明了一切。

“太子才是神子,從一開始就是他,今後也是他,雲丹與何百萬的所有把戲不過是讓皇帝逐漸相信這一點。”

即使是在黑暗中,胡桂揚也能看到汪直臉色驟變,“汪直,你還要繼續被利用下去嗎?雲丹若是成功,絕不會留着你。”

“爲、爲什麽?”汪直終于開口,他開始相信了。

胡桂揚不知道爲什麽,但他必須立刻找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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