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沒有帶來更多的槍手,而是又送來兩杆鳥铳,“你不是要射三輪嗎?這回夠了。老賴,我記得你演示過連發三铳,應該沒問題吧?”
汪直說什麽是什麽,賴望喜絕不敢表露出半點膽怯或是懷疑,馬上笑道:“沒問題,再說這裏是皇城,自有神明護佑,不管什麽妖魔鬼怪,進到帝王家都會變弱七分,何況還有督公排兵布陣、胡老爺……”
“夠了夠了。”汪直聽膩了這些奉承話,轉向胡桂揚,“你還有什麽說的?”
“十二個人,十二杆铳。”胡桂揚寸步不讓。
汪直怒了,上前一步,盯視胡桂揚,但是先向賴望喜說:“退到一邊去,這件事與你無關。”
“是是。”賴望喜真希望自己與整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退到牆邊站立,側身低頭,假裝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胡桂揚,你可有點過分了。”汪直擡頭看着胡桂揚,眼睛一眨不眨,雙拳緊握,臉頰通紅,架勢與小孩子吵架無異,隻是多了幾分成年人的威嚴。
皇城乃是天下最講尊卑的地方,除了皇帝與萬貴妃,汪直沒爲任何人像今天這樣跑前跑後過,最後對方還不滿意。
胡桂揚卻笑了,“我隻是堅持自己的要求,妖狐卻害得你丢掉西廠,還險些失去陛下的信任,我與妖狐誰更過分?”
汪直怒氣漸消,後退兩步,撓撓頭,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改用哀求的語氣說:“我真的沒辦法了,胡桂揚,這裏是皇城,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随意調動士兵啊,就連老賴……”
“啊?”賴望喜不能再裝糊塗了。
“你沒事,沒你的事,把耳朵堵上,堵嚴點,我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賴望喜遵命行事,先将鳥铳小心地倚牆放置,随手用雙手用力捂耳。
“老賴是我騙來的,他以爲我有陛下手谕,其實什麽都沒有。”汪直看向賴望喜,見賴望喜笑着點頭哈腰,終于放下心來,“沒有聖旨,有些事情是絕不能做的,明白告訴你,我現在爲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殺頭之罪。我就是氣不過自己竟然被妖狐設計陷害,所以才肯冒這麽大的危險幫助你。”
汪直用力揮下拳頭。
胡桂揚等了一會,終于松口,“好吧。”
汪直面露喜色,胡桂揚接着道:“你不能在宮裏調兵,可以從外面調啊。”
“你怎麽還不明白?”汪直跳了起來,“皇城、皇城,這裏是皇城!你以爲帶個人進來那麽容易?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将你帶進内校場?”
“不多,再要兩人,必須會用鳥铳。”胡桂揚無動于衷,繼續提要求,“你能把我帶進來,再帶進來兩人應該不成問題。”
“你……”汪直恨得牙癢癢,眼皮微微跳動。
“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你得加緊了,妖狐沒準今晚就會來找我,你也不想明天看到的隻是一具,不,是兩具屍體吧?”
“讓你進宮之前,真應該把話問清楚,早知如此……”汪直跺跺腳,轉身走了,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沒辦法半途而廢。
胡桂揚向賴望喜做個手勢,表示可以把手掌放下來,賴望喜笑着搖搖頭,他在等督公汪直的命令。
胡桂揚也不理他,走到門口向外張望,他受到過嚴令,不準出屋半步,但是可以透過門縫看幾眼。
内校場占地不小,可胡桂揚這裏看不到,他住在西南角的一間小廳裏,隻能望見數棵古槐,以及一排不知用途的房屋。
回想自己見過的天機術,胡桂揚心中多添幾分把握,雖然隻有三杆鳥铳,隻要施放得當,應該能成。
胡桂揚找一張椅子坐下,慢慢地喝一杯涼茶,賴望喜仍然捂耳站立,誰也不必說話,兩人倒是相安無事。
将近半個時辰之後,賴望喜有點忍受不住了,他可以站立不動,卻不能總是舉着雙臂,向胡桂揚望去,輕輕地咳了一聲。
胡桂揚明白他的意思,“賴教頭,有些事情我要請教。”
賴望喜的手掌早已放松,立刻應聲道:“胡老爺請說。”
“你将鳥铳拿過來。”
“是。”賴望喜順勢放下手臂,捧起鳥铳走過來。
“我一聲令下,你要多久才能放铳?”
“這要看準備情況。”說起鳥铳,賴望喜頭頭是道,“裝火藥和鉛子,點火繩,還得瞄準……”
“假如一切都準備好了,隻差最後一放。”
“那就很快了,一、二、三,像這樣查三個數,就能點藥施射。但是火繩不能總燃着,需要時不時吹一下,如果太久不放,還得更換燃過的火繩,碰巧在這個時候,施放鳥铳會慢一些。”
“但是有三杆鳥铳,時間錯開的話,總有一杆能聞命立發吧?”
“可以。”賴望喜肯定地說。
“好。”
賴望喜不想再回牆邊去,問道:“胡老爺,你什麽時候給鳥铳……開光啊?隻憑一粒鉛子,可鬥不過妖魔。”
“别急,等人來齊。”胡桂揚其實将這件事給忘了。
汪直還真守信用,天黑之前真帶進來兩個人,而且是胡桂揚認識的人,一位是袁茂,還有一位居然是靈濟宮道士樊大堅,兩人都穿着道袍。
袁茂稍稍知情,進來之後就道:“我在神機營待過半年,學過放铳之法,可以幫忙。”
樊大堅卻是一臉茫然,“汪廠公,叫我來不是誦經嗎?這是什麽地方?胡、胡百戶怎麽也在?”
“西廠都沒了,哪還來的‘汪廠公’?”汪直冷着臉,隻看胡桂揚一個人,“人齊了,你還有什麽說的?”
“要個老道有什麽用?”胡桂揚指着樊大堅。
“我總不能再讓外面再送草進來,隻好以誦經爲名招進兩名道士,沒有老道當借口,連袁茂也進不來。”
袁茂穿着一身道袍,無奈地笑了笑。
“反正就這樣了,行就行,不行也行,今晚抓妖狐,明天你們都出去,我向陛下解釋真相。”汪直受夠了胡桂揚的強硬要求,說完摔門就走,不給任何人開口的機會。
此前一聽到腳步聲就跑回牆邊捂耳站立的賴望喜,這時再次放下雙手,面露喜色,“胡老爺果然早有準備,這兩位道爺來自哪所觀宇?”
“靈濟宮,這位是樊大堅樊真人,這位是袁道士。”胡桂揚介紹道,不提袁茂的名字。
賴望喜更高興了,向兩人拱手行禮,對鶴發童顔的樊大堅尤爲敬重,“久仰真人大名,真人親臨,此番捉妖十拿九穩,不不,十拿十穩,哈哈,哈哈。”
“嗯?”樊大堅還是沒明白怎麽回事。
“袁道士,你帶樊真人出去看看地勢。”胡桂揚道。
“是。”袁茂拽着樊大堅出去了。
找來找去,施放鳥铳的主力還是賴望喜,可他的信心卻不在胡老爺身上。
“人齊了,待會我要設個埋伏,等妖狐自投羅網,我會想個暗号,你一見到就放铳。可能會等很久,你能受得了吧?”
“沒問題,一晚上不睡都行。”賴望喜自從見到靈濟宮真人之後,信心倍增。
“老道會破壞妖狐的法力,所以你不必将他當成妖怪,就當成是普通人,隻是身手敏捷一些,瞄準再放铳,稍晚一些也可以。”
“好……”賴望喜剛說出一個字,外面響起一聲尖叫,把他吓了一跳,臉色都變了。
胡桂揚不當回事,“真人在驅除此地的妖氣,他的法術與别處不太一樣。”
“哦。”賴望喜深以爲然。
沒過多久,袁茂與樊大堅回來了,後者面沉似水,一進屋就指着牆角的另外兩隻鳥铳說:“我可不會用這玩意兒。”
“今晚我隻要你的法術。”
樊大堅疑惑地打量胡桂揚,“你又在玩什麽把戲?”
“靈濟宮希望抓到真正的妖狐嗎?”
“當然,我們尤其希望汪廠公能夠洗脫冤屈,再掌西廠。”樊大堅很是無奈,“可是,你真需要我施法?”
“十分需要。”
“嗯,你終于開始醒悟了,這是好的開始,以後你可以常去靈濟宮聽經,于你大有好處。”
“有機會一定去。”胡桂揚笑道,“我有一個計劃,你們聽聽怎麽樣。”
胡桂揚打算讓袁茂和賴望喜藏在對面的屋子裏,後窗正好與此間廳門相對,兩人在屋裏架好三杆鳥铳,袁茂掌管一杆,賴望喜同時照顧兩杆,一聽到廳裏的暗号,就推窗放铳。
關于暗号,四人商量了一會,摔杯聲音太小,熄滅燭光、燈光意外太多,其它方法都不夠快,最後約定,讓老道大喊一聲作爲暗号。
樊大堅看上去年紀不小,嗓音卻極爲洪亮,剛才在外面叫的那一聲隻顯出幾分功力就已震動全場。
商議完畢,賴望喜捧來三杆鳥铳,請求靈濟宮真人對它們施法。
樊大堅看了一眼胡桂揚,從袋子裏取出幾樣法器,真的做了一場簡潔的法事,最後焚燒三張紙符,将灰抹在鳥铳身上。
汪直正好帶着一名随從過來送飯,見到此情此景,十分高興,“就是這樣,這才像捉妖嘛,抓住妖狐,功勞都是你們的,我隻要清白。”
有汪直這幾句話,樊大堅的信心也高漲起來,又多做了一陣法事,給胡桂揚等人一一加持法術,祈請神明暗中護佑。
眼看天色已暗,胡桂揚對吃飽喝足的幾人道:“行了,今晚咱們勇鬥妖狐,明晚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