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教一道的來曆說清楚了,共識卻沒有達成,尤其是沈乾元敗于聞不見,令五教信心驟減,原本同意聯手的兩教長老也變得猶豫不決,要求非常道展示出更多的實力。
胡桂揚收起木牌,對何百萬說:“咱們走吧,明天一早我要回城。”
兩人離開沈家,摸黑前往臨時住處,路上無人說話,到了屋子裏,也不點燈,胡桂揚和衣倒在炕上,何百萬這時開口了,“胡公子覺得怎樣?”
“什麽怎樣?”胡桂揚又犯困了,躺在炕上不願動彈,連話都懶得說。
“五教一道。”
“不怎麽樣。”聽過來龍去脈之後,胡桂揚對這些教派的印象更差了。
“呵呵,聞不見真是敗興。”
胡桂揚打個哈欠,“你要說什麽就快點說吧。”
“五教當中的确沒有武功高手,此地也不是五教的地盤,被聞不見殺進殺出,情有可原。”
“嗯。”
“但是五教的實力原本就不在武功上,聞氏雖有高手,不過寥寥十餘人,終究難成大事。五教信徒衆多,遍及各行各業,一呼百應,足以扭轉乾坤。非常道着力拉攏五教,正是爲此。”
“我隻想抓妖狐。”
“請胡公子再仔細想想。”
“嗯,等我睡足了再想。”
“好,胡公子休息吧,我在隔壁。”
“等等。”胡桂揚突然坐起來。
“什麽事?”何百萬還沒有走。
“五教一道爲什麽非在這裏議事,而不是在你們自己的‘地盤’上?”
“因爲五教互不統屬,無論在誰的地盤上聚會,都會遭到另外四教的反對,此地荒涼,不屬于任何一教,所以能将大家都請來。”
“去沈家之前,你對我說過許多‘另一個天下’的鬼話,可五教一道不離北京、南京,跟你說的‘另一個天下’哪有半點關系?”
“胡公子竟然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嗯。”
何百萬沉默了一會,“依胡公子所見,五教一道與聞氏,哪一方最終能夠獲勝?”
“哪一方也不會獲勝,錦衣衛一出手,你們都是階下囚。”
“嘿,走着瞧吧,過幾天我會進城找我的一對兒女,到時候我再做解釋。”
何百萬走了,胡桂揚躺下,過了一會,踢掉腳上的鞋子,昏昏睡去。
沒吃靈濟宮的破煞丹,胡桂揚在夢中又回到了祭神峰。
一群服飾古怪的人沖上峰頂,從孩子們中間走過,包圍了中間壇上的司祭,一名手掌奇大的男子憤怒地咆哮:“天兵天将在哪?官兵馬上就要攻進來了,天兵天将究竟在哪?”
衆司祭或跪或坐,吓得瑟瑟發抖,隻有一個人例外,他應該是司祭的頭目,仍然挺身而站,閉着雙眼,微微仰頭,像是在仔細嗅聞空氣中的幽昧之味,“已經來了。”
“在哪?”大手男子問道,四周望去,隻見周圍一圈圈的童男童女,不見任何異象。
“就在他們中間,祖神告訴我了,這一回不派天兵天将,祖神之子将親自降臨,依附在一名童子身上,等候時機……”
“時機?大藤峽就要被攻破,我就要完蛋了,還等什麽時機?告訴我,祖神之子在誰身上?我要和他對話,我要祖神之子立刻顯示威力,将官兵一網打盡!”
“不可能,祖神之子不會輕易現身,更不會随便聽從凡人的命令。”
巨掌男子面露猙獰,“我爲祖神獻上這麽多童男童女,總該得到一點回報,祖神之子不肯現身,我就逼他現身!”
男子雙手握着一口長刀,轉身看向渾渾噩噩的衆多兒童。
“堅持住。”胡桂揚身後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憑着這三個字,他猜測這應該是小時候的何三姐兒,可還是沒想起她的真實姓名與更多經曆。
突然他在夢中感到疑惑,峰頂的孩子明顯都陷入半昏迷狀态,站立不動,對外界幾無感知,可他和身後的何三姐兒,卻保持了清醒。
或許這就是“堅持住”三個字的含義。
“我不管他是祖神還是祖神之子,既然是我招來的,就要聽從我的命令!”巨掌男子瘋狂地大叫,妖魔一般的碩大頭顱充滿了整個夢境。
胡桂揚一下子醒過來,隻覺得全身濕漉漉的,心髒兀自狂跳不止。
天已經亮了,何百萬不告而别,胡桂揚尋路回城,心事重重,甚至感覺不到饑餓。
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夢境。
堅持祖神已經降世的司祭是誰?巨掌男子是誰?他找到“祖神之子”了嗎?
讓胡桂揚感到驚恐的是,巨掌男子尋找“祖神之子”的手段,居然與義父趙瑛有幾分相似:神仙不會被凡人殺死,所以被殺死的一定不是神仙。
崇文門内外照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胡桂揚從城外店家領回馬匹,牽行進城,慢慢恢複平靜,大批童男當時遭到閹割,與衆多童女一塊被送至皇宮,這說明巨掌男子沒有殺掉太多人,或許他找到了所謂的“祖神之子”。
至于保持清醒,胡桂揚也想開了,峰頂上那麽多人,沒準還有其他人也在假裝半昏,這說明不了什麽。
“哪來的祖神?司祭分明是因爲沒有招來天兵天将,拿附身當托辭,以求自保,斷藤峽最終不是滅亡了嗎?”胡桂揚暗自想到,心裏更踏實了。
觀音寺胡同比往常都要清靜,街面上看不到人,胡桂揚心情平靜之後,肚子開始餓了,于是拐進胡同口的茶館,将馬栓在外面。
“一碗面、一壺茶。”胡桂揚落座,向劉四掌櫃大聲道。
劉四掌櫃讓跑堂去買面,親自過來送茶,看向胡桂揚的目光裏顯出幾分驚奇,“回來啦?”
“嗯。”胡桂揚先喝一口茶水,擡頭看着劉四掌櫃,“怎麽了,用這種眼神看我?又到結賬的時候了?”
“沒有沒有,前兩天剛結過一次。”店裏沒什麽客人,劉四掌櫃坐下,小聲道:“跟我透個底兒,這回是來真的吧?”
“你在說什麽?”胡桂揚莫名其妙。
劉四掌櫃也莫名其妙,“你不是從錦衣衛回來的嗎?”
“當然不是,我昨天出城,剛回來。”
“怪不得,原來你還不知道。”
“究竟發生什麽了?”胡桂揚想起外面清靜的街道,生出不好的預感。
“這麽大的事情,你居然……”劉四掌櫃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整個京城都傳開了。”
胡桂揚反而不急了,笑道:“既然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就不用我操心了。”
“嘿,桂揚老弟,你心可真大,這件事對你的影響可不小——西廠完蛋啦。”
“嗯?”胡桂揚愣住了。
“昨天下午的事,朝中文武百官一塊去宮裏上奏,舉出西廠諸多不法之事,天子一開始不相信,可是看完奏章之後,終于明白過來,龍顔大怒,當即下旨撤消西廠,将廠公汪直捉拿回宮。”
跑堂端着臊子面跑回來,放在桌上,胡桂揚低頭看了一眼,完全沒有食欲。
發現胡桂揚尚不知情,劉四掌櫃越發興緻勃勃,“大快人心啊,西廠探子橫行,弄得大家生意都不好做了,更不敢随便說話。”
跑堂提醒道:“叔兒,你小心點。”
“去去,西廠完蛋了,我想說啥說啥,桂揚老弟還能舉報我不成?”
“不會,而且我也不是西廠的人。”
“呵呵,桂揚老弟是聰明人,這種時候離西廠越遠越好。”
胡桂揚還真沒法解釋自己與西廠的關系,幹脆不提,“西廠做什麽了,惹得皇帝大怒?”
“許多事情,比如胡亂抓人,殺傷人命,不經允許就對官員用刑,收受賄賂,貪贓幾百萬兩白銀……”劉四掌櫃的消息來自街談巷議,非得誇張幾倍才行,“這些事情你應該都知道啊。”
“我怎麽會知道?我隻負責尋找妖狐。”
“對了,還有妖狐,也是西廠的罪過。”
“妖狐怎麽了?”
“哈哈,桂揚老弟,你這趟出城真是不巧,你負責抓捕妖狐,居然不知道妖狐已經落網?”
胡桂揚大驚,随即明白過來,“你是說昨天在火神廟被抓的聞秀才?”
“對,就是他,原來桂揚老弟是知情的,快說點内幕,妖狐是不是長着尾巴?”
聞秀才明顯不是妖狐,但這不是胡桂揚最關心的事情,“聞秀才被抓,怎麽會牽連到西廠?”
“因爲聞秀才就是西廠的一名探子啊,他爲汪直做事,助纣爲虐,陷害了不少良民與清官,昨天被抓之後,全都招了,百官震怒,這才進宮勸駕除奸。”
事情全亂了,胡桂揚起身就往外走,劉四掌櫃叫道:“你的面……”随後搖搖頭,對跑堂說:“這碗面還沒動,你去把它退了。”
“咱們分着吃了吧,反正胡桂揚會付錢。”
“賬記上,面退了。”劉四掌櫃斥道,望向店外,歎了口氣,“胡桂揚流年不利,倒黴事兒一件接一件啊。”
胡桂揚連馬都沒牽,直接跑回趙宅。
三九弟胡桂大正在等他,“三六哥,你總算回來了,發生大事了,西廠……”
“我知道了。”
“跟我去錦衣衛吧,大家都在那邊。”
“等一會。”胡桂揚匆匆跑進後院,直奔何三姐兒的住處。
何五瘋子和黃狗大餅從廂房裏蹿出來,“你回來了,想找我姐姐?她現在沒空見人。”
胡桂揚取出駕貼,“把這個交給你姐姐,讓她保存好。”
“行。”
“還有這個。”胡桂揚拿出木牌,“算了,還是我自己收着吧。”
胡桂揚又跑回前院,對胡桂大說:“走吧,去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