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家!”胡桂揚雖然同意逃亡,但是不能允許别人随便闖入自己的家裏指手劃腳。
“對啊,這要不是你的家,我還不來呢。”何五瘋子嗓音沙啞,别人聽着難受,他自己倒不覺得,左右打量一下,“你家實在太小了,隻有一間正房兩間耳房,正房裏空空蕩蕩,耳房裏推滿破爛兒,這讓我姐姐怎麽住?我怎麽住?我爹怎麽住?”
“除了這裏,你們住哪都行。”胡桂揚冷淡地說,心中警惕。
何五瘋子沒聽出話中的驅逐之意,反而嗯了一聲,“住哪都行?都說你升官了,挺有錢,看來是真的。這裏肯定不行,北面的幾條胡同看着不錯,有不少大房子,搬到那裏吧。”
北面住的人家多是春院,有人肯出錢,房子當然都不錯,何五瘋子顯然對此一無所知,看着好就行,蔣二皮、鄭三渾更不覺得春院有何不妥,一個勁兒地點頭,沖胡桂揚擠眉弄眼,意思是說他們哥倆兒可沒少吹捧他。
“想搬你們全家搬過去吧,别動我的東西,現在都給我出去。”
何五瘋子一臉的困惑,蔣二皮、鄭三渾不知其中原因,放下掃帚,上前勸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話不能……”
“出去!”
兩個無賴立刻乖乖跑開,在大門外喊道:“胡大人,記得請我們喝喜酒啊。”
何五瘋子一瘸一拐地走來,“這兩人不是你的仆人嗎?”
“不是。”
“你連仆人都沒有,難道以後讓我姐姐幹活兒嗎?”
胡桂揚怒極反笑,“對啊,你姐姐不隻要收拾屋子,還得賺錢養家呢,你也瞧見了,我就這三間破屋子,很快還得賣掉。我這人生性懶惰,就指望着入贅到有錢人家享受榮華富貴呢,我搬到你家吧,你家的宅子夠大,屋子夠多,破是破了點兒,修一修還能堅持幾年。”
何五瘋子大的一隻眼睛越瞪越大,小的一隻幾乎快要閉上了,“你不是剛剛當上百戶嗎?怎麽會沒錢?”
胡桂揚擡頭想了一會,“真巧,就在咱們說話的工夫,你猜怎麽着?我把百戶給辭了,老子不做官,就想天天吃喝玩樂。大小眼兒,你有錢嗎?有錢就去買酒買肉孝敬我,沒錢就走遠點兒,老子懶得跟你說話。”
胡桂揚再不理他,邁步進屋,将門一關。
何五瘋子發了一會呆,兩隻眼睛慢慢恢複正常,撓撓頭,竟然一瘸一拐地走出院門。
胡桂揚在屋裏聽到遠去的腳步聲,輕蔑地笑了一聲,放下肩上的包袱,跪在地上,從床下拽出一隻沉重的長扁木箱,裏面裝着一些兵器、舊衣、雜物,還有一包銀子。
胡桂揚掂了掂,四五十兩銀子,一分沒少,作爲一名懶人,能攢錢買下一座小小的宅子,還能有點剩餘,算是了不起的成就。
“當鹽販子也不輕松。”胡桂揚坐在床邊,捧着銀子發呆,過了一會将銀子放在身邊,彎腰将箱子裏的兵器取出來。
一口腰刀、一條鐵鏈、兩柄匕首。
鐵鏈不堪使用,刀和匕首已有鏽迹,胡桂揚放在另一邊,喃喃道:“我這些年都在幹嘛呢?”
他過得比别的兄弟都要輕松,不管閑事,偶爾出個主意、領項任務,總能立點小功,足以維持在趙家的地位,也不太缺錢用。義父一死,他才發現,自己付出的少,得到的更少。
胡桂揚又拿起刀,拔出鞘來,重新觀察一番,站起身,輕輕地揮了兩下,“刀法也生疏了,估計鹽販子不會要我入夥。”
胡桂揚走到屋地中間,緩緩吸入一口氣,一招一式地練習刀法,時不時站立不動回想一下,半程剛過,身上已感燥熱,握刀的手臂也有點發酸,堪堪舞完一套刀,已是面紅耳熱。
“我就是一個廢人!”胡桂揚自己也看不下去。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胡桂揚立刻舉起刀,心也不亂跳了,手臂也不酸了,目光炯炯,自覺功力一下子由四五分恢複到八九分。
“嘿,好架勢。”何五瘋子去而複返,右臂夾着一壇酒,左手拎着七八樣菜,有油紙包好的,也有用草繩系着的整雞整鴨。
隻看一眼,胡桂揚就覺得口内生津,舉刀的手放下,“你又來幹嘛?”
“是你讓我來的。”何五瘋子直奔窗下的桌子走去,跟進自己家一樣随意。
“嗯?我什麽時候讓你來的?”
何五瘋子放下酒菜,“你說的,有錢就去買酒買肉,我買回來了,你倒不認,那我拿走啦。”
“不急。”胡桂揚将刀扔到床上,腹中正覺饑餓,饞蟲被美酒佳肴勾起,那是打死也不能放過的,“既然來了……那邊還有凳子,搬一張過來,你對這裏不熟,從哪買來的這些東西?”
“老蔣、老鄭幫我買的,我讓他們一塊來,他們不來。”何五瘋子倒不見外,第一天見面就将蔣二皮、鄭三渾當成了兄弟。
何五瘋子搬來凳子,坐下正要開吃,胡桂揚說:“等等,我再去叫點東西。”
“啊,這麽多還不夠?”
“夠了,但是不能這麽吃。”胡桂揚看了一眼桌上的豐盛酒馔,推門跑出去,站在院門口喊了幾嗓子,先将外面的蔣、鄭二人攆走,又向不遠處的面館喊話,然後進屋說:“得有器具。”
沒一會工夫,來了兩名跑堂,笑呵呵地送來杯碟碗筷、熱水毛巾等物,菜肴上盤,酒碗斟滿,排列得整整齊齊,領了賞錢,方才告退。
“可以吃了?”何五瘋子問。
胡桂揚先扯下一條雞腿,“放開吃。”
兩人也不說話,自顧喝酒吃肉,半飽之後,何五瘋子開口道:“你的臭講究還不少,真麻煩,不像個英雄好漢,不過我姐姐會喜歡,她的講究就不少。”
胡桂揚仍不說話,隻顧吃,毫不客氣,雞要吃腿,魚要膏腴,盡揀最好的部分,酒更是一碗接一碗,好像幾天沒進過食的餓鬼。
何五瘋子并不生氣,還越來越高興,兩人風卷殘雲,偶爾碰下碗,盡量少說話,慢慢地變成了看誰吃得更快、更多,足夠五六人一頓的酒菜,沒多久就被吃下一多半。
何五瘋子不愧名字中的一個“瘋”字,眼看自己吃得比較少,右手夾菜、拿酒,右手則伸出去阻擋胡桂揚。
這是自己家,胡桂揚不能退讓,出手還招,保護近前的幾道菜。
數招下來,胡桂揚發現何五瘋子手勁兒奇大,推不動、撥不開,而且硬得鐵塊一樣,每次接觸,都震得自己手骨生疼。
胡桂揚隻能使詐,右手筷子去夾對面的紅燒肉,見何五瘋子回防,立刻伸出左手,抓住小半隻燒雞,連皮帶肉地大啃,也不講究規矩了,吃得雙手油津津的,胸前濕了一大片。
何五瘋子更是恨不得連盤子都吃到肚子裏,幹脆起身,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嘴巴不停咀嚼,連說話都顧不上了。
一個臂力驚人,一個花招疊出,兩人鬥個旗鼓相當,半個時辰之後,桌上杯盤狼藉,隻剩一點殘汁,連菜葉都被吃得幹幹淨淨。
胡桂揚從來沒吃得這麽撐,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勉強彎腰,将上面的兵器、銀兩等物推到裏面去,仰面躺下,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再也爬不起來了。
何五瘋子比三十九郎胡桂大還矮,瘦得像隻猴子,飯量卻不小,肚子高高鼓起,仿佛懷胎七八月的孕婦,仍能在地上行走自如,隻是不得不昂首挺胸。
他的嘴終于閑下來,“吃得好飽,下回該你請客了吧?”
“我不請客。”胡桂揚說話時得小心翼翼,免得将肚子裏的東西吐出來。
“就吃白食?”
“嗯。”
何五瘋子大概沒見過比自己還要無賴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歪頭打量床上的胡桂揚,好一會才道:“你究竟有什麽本事,能讓我姐姐看上你?”
“因爲我會變妖狐。”
“你?真的?你變一個給我看看。”何五瘋子的大眼瞪得跟球一樣,小眼卻沒有變化,相貌越顯詭異。
胡桂揚看不到,也不在意,“我自己變不了,得是别人給我變。”
“誰有這等本事?”
“要許多人一塊努力,其中就有你們一家三口。”
何五瘋子的眼睛慢慢恢複正常,突然捧腹大笑,“哎呦,你可太能說笑話了,小心我吐你家一地。”
胡桂揚不笑,也不動,“回去告訴你家的人,别太心急,想看我變妖狐,還得等一陣子,幾頓酒肉是不夠的,那些稀松平常的江湖手段也不行,得出新出奇,讓外人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到時候全京城的人自然都會把我當成妖狐。”
“都說我是瘋子,你比我還瘋,盡說莫名其妙的話。”何五瘋子撓撓頭,“我得回家跟姐姐說一聲,飯量大也就算了,說胡話才要命,看她怎麽說。你等着,我還得來找你。”
胡桂揚一挺身坐起來,險些嘔吐,強行忍住,大聲道:“我等着,老子不走了,這是我家,老子辛辛苦苦攢錢買下來的,就是爛在這兒,也不會逃走。反正走也完蛋,不走也完蛋,咱們就來個雞飛蛋打。想讓我變妖狐嗎?好,我就讓你們看看,妖狐發起怒來是什麽樣子!”
何五瘋子目瞪口呆,像是被吓到了,轉身就往外跑,被門檻絆了一下也不停步。
胡桂揚的怒氣仍未消散,扭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兵器和銀兩,心中冒出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