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冬日的最後一線陽光還沒有完全泯滅在天際時,金陵城裏,便亮起了點點的燈光……華燈初上,意味着寒夜的開始,繁華的街道,到了這個時候,也漸漸淡去了白日的喧嚣。【】米店,油店,雜貨鋪,都已打烊收攤。隻有勾欄裏,戲班裏,酒樓茶館裏,還燈火通明……但店鋪裏那一點點亮光,卻照不到街頭,更照不亮這濃濃的黑夜!寒風一吹,這幾點燈光,街道上影影綽綽的,顯得更加陰冷。
白天擁擠的大街,到了晚上,顯得既空曠又冷清……而黑夜,因爲有了燈,顯得更黑……不過,有冷清的地方,自然也就有熱鬧的地方!聽雨樓今晚就高朋滿座,熱鬧非凡。因爲今晚在這裏,有一場賭詩會要上演,幾乎得到消息的才子,都鑽到了這裏,竟比詩會還要熱鬧……幾百名才子,因爲沒有邀請貼,進不去樓裏,都擠在聽雨樓外,不肯離去……許多聞風而來的小商販把燈籠一架,小攤一支,竟然在此做起生意來!有小吃攤,有玩藝攤,瓷器攤,吆喝聲此起彼伏,都快趕上廟會時的情景了……一衆才子,有的坐在小吃攤上邊吃邊聊;有的就紮堆兒站着,議論紛紛;有的幹脆就在聽雨樓外,找一處幹淨的地方,席地而坐,買來許多酒食,高談闊論起來……他們議論的話題雖多,但聊得最熱烈的,非還是今晚這場兩府才子大比拼的壇盛事!
有不了解這場賭詩會起因的學子們,到了這裏。第一個問題,自然就是問問武陵才子與金陵才子這是怎麽了?怎麽就鬥到一起去了?
這時便自然有人,把初八日詩會上,武陵才子丢人的事情,不厭其煩地再講一遍……其實那天,金陵城裏的臘八節詩會,隻能算是一個小小的熱身小詩會。不過是幾十個才子,聚到一起,吟詩作對,自評自選地挑出一些可意兒的詩作,自娛自樂而已。既沒有請什麽評詩人到場,也沒有廣邀壇豪傑。
可是明年正巧是三年一期的大比,金陵府裏住着南路北府的衆多才子。正愁着沒有機會表露才華,聽說了這麽個小詩會,于是一個個,不請自來,一來一大幫,居然成了一個上百人的大詩會,大冷的天,許多才子,難得彙集到一起,一邊喝着酒,一邊暢談着古今,自然而然地就生了比試之心……大家都是年輕人的心性,又誰也不服氣誰,一旦比起來,那争勝之心就法遏止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金陵府的才子,是地主,自然不會讓着外鄉來的才子們。外鄉來的才子們,也自然不會服氣金陵人,因此談笑對峙之間,便隐隐地分做了二派……眼見得你一首詩,我一首詩,又沒有個評詩人,再也比不出個高低,都壓不下對方的威風,金陵人便提出比詩的主意……比詩是金陵人的提議,也是金陵人平常裏就玩的!規矩很簡單,一首詩隻做四句。兩邊的人,每邊兩句。每句都要從古詩選出來,要有來曆,要有出處,拼湊在一起,還要上下句意相通……比的時候,其他路府裏的才子人數少,便公了武陵府的人,來與金陵府的人打擂台。武陵府的人,自然也是不怕的,這種要露臉的事情,他們争還争不及,哪裏會往後退。何況他們有十好幾個人,才俱都不俗……約定好比詩喝酒,但凡是有一個人還能站得住,就一直比下去……一邊是玩慣了比詩的金陵人,一邊是要臨陣磨槍,苦思冥想的武陵人。兩下裏一碰,結果可想而知。
金陵人不管是出詩,還是接詩,都是既快又好;而武陵人苦想了半天,拼出來的詩,卻隻能是勉勉強強過關……如此比着,不一刻,武陵這邊便喝倒了一半,剩下的就更加不濟了,舌頭都大了,腦子都暈了,還怎麽比?全部被金陵人給悶倒了,至于武陵人當場發了酒瘋,摟着妓子叫娘的事,那也是屬實的……這個便是武陵人與金陵人結下梁子的起因,也是今天有這場賭詩大會的起因……原本,金陵人在比詩會上露了這一手,不僅震住了其他府路裏的才子,也把武陵人殺得沒有了心氣。雖然武陵人心裏憋着勁要找回勝場,但心裏實在是沒有底氣,因此都不敢露頭。
直到代表着武陵才子第一的蘇三,出現在金陵,才慢慢地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要我說,就算是蘇三來了,今個這比詩會,還是沒赢面……蘇三縱有才,但那也隻是一張嘴。雙拳尚且難敵四手,一個人,還能與這許多人叫闆?”
“也不一定……前日裏,武陵才子吃了不懂這比詩套路的虧。這許多天過去了,他們還敢來,自然是天天在鑽研此道!大家都是一樣學得詩,未必誰就會比誰差。所以,這次武陵人擺下這個東道,固然也是蘇大才子到了金陵的原因,但也有他們已經摸清了這裏頭套路的原因……未必會輸!”
“兄台這話說得在理!之前金陵人臘八節上,那麽出口成章,我們心裏還受了不小的打擊,還以爲,真是學不如人。可是,這幾天,我們福山路的幾個人,天天玩這比詩,自覺得越玩越熟,出口成章也并不是很難……因此,武陵人并不見得沒有勝的希望……”
“隻玩了幾天,便能與金陵人從念書起便玩,一直現到現在的經驗去比嗎?這且放下不說,說回前次。你們知道不知道,前次臘八節上,金陵城裏的那些出了名的才子,都沒有到場?不知道吧!而這次呢?事情鬧得這麽大,金陵才子爲了面子,自然不可能馬虎……聽說金陵府裏知名的才子,是全都來了……蘇甯遠那幾首詩做的好,但并不是說他對舊詩的熟悉程度就高……因此,難勝……”
“嗯,我贊同這位仁兄所說。這比詩不是比才。若是比才,我就站在武陵才子這邊,畢竟蘇甯遠的那幾首詩詞擺在那裏。那詩才,那情,便是師輩們,都要贊不絕口的,金陵人就是把十個才子疊在一起,隻怕也是比不過的。境界擺在那裏,不是人多就可以取勝的……可是,這是比詩,比得是對老詩作的熟悉程度。就算蘇大才子對詩詞的熟悉程度也不弱,但這也隻是他一個人而已。比詩的時候,一個腦子,是及不上兩個腦子的……我今晚武陵人還是铩羽而歸的……”
“隻怕事實就是這樣了……聽說是一對一的單挑。一邊選出八人,八八相對,不允許錯了順序。接不下去,要麽喝三大碗酒,要麽下場。剩下的,接着來……八對八,實在是金陵人占着便宜的。金陵人是從幾百個人裏頭選出八個,而武陵人總共也隻來了十幾個,二十個不到,從十來個人裏頭,選出八個,怎麽與金陵人去比呢?……你們,這外頭站着的,除了各府路裏進不去的才子,絕大多數都是金陵城裏頭的才子。就這人場,也絕對是金陵人占着優的……真正開始比詩的話,每刷下去一個武陵人,武陵這邊就要弱上一分,我可不信,蘇甯遠能以一敵八?”
“哎,原本希望武陵人能挽回一局!好好滅滅金陵人的威風,如此來,一旦輸了,金陵人便更加得勢了……”
“希望能勝吧……”
聽雨樓外,到處都是這樣的言談。不過秦公公卻沒有心思聽這幫年青人說些什麽……他在聽雨樓外轉了一圈,才笑呵呵地跑回來,尋見趙普正與一名穿了書生裝的侍衛站在一處,便一溜煙兒地跑了過去……今個皇上魚服出宮,留了郭德在正德殿裏攔所有人的駕,自己撈着了陪皇帝出遊機會,當然是可勁地賣力服侍。
誰曾想,這聽雨樓從半下午就開始淨場,把後門一堵,前門派着專人把守,隻認貼,不認人,再不放一個閑人進去……秦公公見進不去,又不好表露身份,便撒了個謊,說是店老闆的親戚。把店老闆诓到外頭,拉到暗處,偷偷塞了二十兩銀子。這才買到一個從後門進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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