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公來武陵有幾天了,雖天天住在周府,但這些事情,他大抵也是知道的。【】不過事不關己,他也隻是聽着着,不管也不問。
倒是其他的桌上,就着這些好菜,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是酒酣耳熱,話也漸漸地多了起來。
有人議論古董,接着便有人說起音律,周圍坐着的都是些名士,或者官員,說起這些來,自然是口沫橫飛。
錢知事被林海錄撈出來後,欽差大人那邊一點屁話都沒有,他仍舊歸了原職。心情高興,今天又多喝了幾杯,便微醺地晃到首席,一邊與首席衆人倒酒,一邊斜着眼道,“諸位怎麽都悶頭坐着啊。大高興的日子,怎麽吃孤酒,來,老錢,給各位講個,笑話兒佐酒。”
其實悶頭坐着的也隻有林海錄,杜如悔,李道明而已。也不知是不是周濟的特意安排,偏偏這三個人都坐了一處,再夾一個悶着頭喝酒的張合,因此這首席竟是半邊熱鬧,半邊涼。
蘇三與周盈盈坐了一處,正竊竊私語的空檔,便聽到錢知事跑來發這酒瘋,心知這姓錢的,隻是佯醉,其實是想要借說笑話兒,借機給李道明一點難。
在場的衆人,有一些是濟老的私友,有一大半卻是官面的人物。這裏面的糾纏,别人不知道,這些人心裏卻亮堂的很,因此錢知事這一開口,大家就知道有好戲碼上演,因此喧鬧地廳堂裏,便靜了一靜。
隻有天香指着蘇三和周盈盈,對着虞鳳道,“鳳姐姐,你,他們倆桌子底下,手都拉到一處去了。”
虞鳳早已到蘇三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周盈盈的手,再聽天香點破,不由笑道,“怎麽?羨慕嗎?好好巴結你盈兒姐,說不定蘇大才子一高興,把你給贖了去,填一房也并不是不可能。”
天香眼睛一亮,繼而笑道,“媽媽肯放?”
“蘇大才子肯收你,媽媽就是不肯放,也關不住你的心啊。”
天香便拍了虞鳳一下道,“盡尋女兒的開心,說來說去,他哪裏會得上我?咱們娘倆,是同病相憐呢!”
“呸呸,誰與你同病相憐了。”虞鳳慌亂地把天香這話給堵了回去。
“衆人便都哄然道:絕不相信。于是每人出了好幾十,湊了幾兩銀子,要激那道士吹一個。那道士也不辭,真就拿了一枚雞蛋,放在鍋底,用力一吹。還真神了,那雞蛋在鍋壁上一滾,居然還真從鍋口被吹了出來。衆人大驚,卻見那雞蛋在半空打了一個轉,‘叭’,沒有落在鍋裏去,而是砸在了鍋沿,一下給鑲了進去,蛋裏的蛋清沿着鍋壁就往下流。”
大家夥兒一聽,這鍋沿挂一個帶囊雞蛋,磕破了又流着蛋清,可不就是‘窩囊下流’了嗎?不由俱都大笑起來。
隻是錢知事這最後幾句用了些人的心思。又是‘道士’隐隐指出一個‘道’字;又是‘明明說’,指出個‘明’字。道士的祖師爺便姓着李,這幾句話,顯顯地就把‘李道明’給隐了進去。偏偏最後一句更是直指李道明‘窩囊下流’了。
非是想借這個笑話,報一報自己被抓進欽差行轅的仇,意指:李道明這個欽差大人,把自己捉去了,卻留不住自己,比窩囊的意思。
這點小心思,自然也有沒聽出來的人,他們便隻當是笑話來聽了;隻是現場有心的人多,哪裏會聽不出來錢知事這點心思。因此有大聲叫好的,也有沉默不語的,也有冷臉相對的。
李道明卻隻是平靜着臉,一言不發,不知是喜是怒。
林海錄見錢知道說得貼切,正了他的心意兒,便笑道,“這個笑話兒,有點意思,哈哈。來來來,大家爲這個笑話兒喝一杯。”說完心情愉快地一飲而盡,有拍馬屁的官員,跟着起哄兒,也是一飲而盡。
李道明心裏暗道:死到臨頭,還不自知。面子上卻不肯讓林海錄就這麽壓着。隻是,這地方他有些孤單,除了杜如悔還可以依靠外,并沒有什麽人可以撐着這場面,不想被壓着,卻總不好自己直接上手與錢知事這麽個人物,打擂台。
杜如悔便一笑道,“我這裏也有個笑話兒。”
李道明立刻接了下道,“喔,那也說來聽聽嘛。”
杜如悔了一眼林海錄,轉眼對着李道明笑了笑,卻把眼睛在空處,一邊說,一邊做出回憶的樣子,嘴裏便輕輕地道,“這事是發生在如悔早年間的一件真事兒,說起來有點怪,并不能完全算是笑話兒。那年,如悔還年輕,有些不太懂事。古語有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正是抱着這一腔子的心思,于是身上帶了幾兩銀子,就想着要走南闖北。誰知沒有出去幾天,這銀子便花得幹幹淨淨,才知世事艱難,錢寸步難行。本想着投一處學友家裏打打饑荒,可又貪走了幾步路,走到一處河邊的山墳場。又饑又冷,實在是走不動了,恰巧又下起了夜雨,便隻好在一棵大樹下避雨。也正是秋天的節氣,雨卻下得怪,就好像專爲把晚生留在那裏一般,一會兒便歇住了。正準備走出這亂墳山再尋地方歇腳,卻聽河邊有人說話。”
杜如悔說得輕,若不是這廳裏燈火通明,杜如悔說得這些還真有些滲人。大家因要聽他說話,便都禁了聲音,場面就更加靜了。
“那時候,年輕,知,膽氣壯,不知道什麽叫怕。因偷偷地摸到邊上去,隻見三隻小鬼,一邊兒說話,一邊兒拿着塊木闆兒,擠在一處雕刻。聽見一隻鬼道:你手腳快點,這活要是完不成,可沒有飯吃。我在一旁納罕,這鬼也要吃飯?又聽另一隻鬼說道:這是誰的手筆,居然要咱們老哥幾個親自動手?又一鬼擡頭道:哪裏那麽多費話,早點做完早點交了差使。一陣涼風吹過,我趴在路邊,衣裳已經濕了,經風一吹,渾身涼意入骨。擔心被鬼發現,這個時候,才醒過味來,知道害怕了,可爬起來想走時,身子卻怎麽也不聽使喚,竟爬不起來了。于是隻能等這三隻小鬼自行散去,可左等右等,天都快亮了,這三隻小鬼才完刻完那些闆子,又忙着掏出一些草紙,不知從哪裏變化出來的污血,一骨腦地噴在木闆上,便拿那草紙往上去拓。堪堪拓了一疊,一陣暖風吹過,天邊現了一絲光線,這三隻小鬼便化成一團陰風散走了。”
“我朦胧地醒轉,才發現身子能動了,以爲是在做夢,但亂墳崗就在眼前,幾隻小鬼刻下的碎木屑也都還在,最奇的是那草紙的拓本,居然也遺了二張,鬼畫一般的鮮紅印子,就在那草紙上飄着,我打眼去,隻見那字在草紙上遊動,一會兒竟變成了陽間的字。”
杜如悔說到此處,便收住了口,不在往下說。
自然有聽到心癢處的人,舉口便問道,“上頭寫了些什麽?”
杜如悔一笑,等大家都張口來問了,便一笑道,“也沒什麽,不過是個稿的擡頭。寫道:不屑子,從冥間勸父。”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有幾個不明白事理的笑出了聲音,卻被這猛然一靜的場面給吓住了笑聲。
子叢是林榮的字。杜如悔把‘子叢’化在這最後一句話,卻有意地把‘子從’給斷開,卻瞞不過有心的敲。
杜如悔若是不斷,那最後一句便成了‘不屑,子從,冥間勸父。’。這話竟是直接奔林海錄而去。就是不提林榮的字,光是‘勸父’二個字,就能讓人敏感地想到前二天發生的事情。
而且杜如悔毒啊。直接就把林榮給點進了陰間,這似乎在暗示,林榮已經是隻死鬼了。
林海錄早就知道杜如悔開口,就不會有什麽好事,但是這一暗箭射過來,他是躲也沒法躲,正紮在心窩裏,差點能把腔子裏的血給噴出來。
臉色瞬間變成了雪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