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知不知道,如今的朝堂,俨然分做了三派?”
他便點了點頭,笑道,“略知一二。【】”
這略知一二,自然就是從他大哥蘇一的回信,了解到的一些情況。
在去信裏,他曾問起過朝眼下情形,以及林海錄在朝的根基。
去信的時候,李家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因此後來才去了第二封信。
由于錯過了時間,第二封信沒有到,這第一封信便回來了,所以回信,便沒有提及李家之事,倒是詳細地提起了林海錄的背景。
總得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值得一書的,非就是林海錄與誰情厚,又與誰相交甚歡之類的言詞,并沒有什麽特别之處。
整封信讀完,他也就是在到‘太子黨’那三個字的時候,心才閃過一絲了悟。
皇子争儲的事情,曆朝曆代都不會少,如今的封朝,也自然不會例外。
當今皇上在位已有十七年,幾個皇子也已漸漸長成。除了太子,能參與競争皇位的,還有一個二皇子。這些蘇一就算不提,他也大略能聽到一些市井的傳言。
畢竟武陵離金陵不過就是一百多裏的路途,金陵城裏有些什麽消息,武陵城裏也是能聽到一些風聲的。
年輕有爲的二皇子,不服氣性格軟弱的太子,産生了一些沖突,繼而被有心人,有意渲染,傳到民間,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止聽到過一回。
太子黨和二皇子黨似乎與生俱來的,便是對頭。
二黨各持着一投勢力,常常在朝議上鬧得不可開交。前幾年是太子黨占了上風,這兩年便是二皇子黨後來居上。
來來去去的,多是兄弟相對,手足相殘的戲碼,用曆史的眼光來,這不能不說是皇家子弟的悲哀。
說起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皇子可以有很多個,而皇位卻隻有一個,身爲皇子,就算你全争奪帝位的心思,也會被有心人,上争位的風口浪尖。
不上則下,而‘下’的下場,卻是凄慘的。
不想凄慘,就得逼着自己,削尖了腦袋去擠,去搶。而當你去擠去搶的時候,你的身後,就開始有人跟随着你,依靠着你,力頂着你,這個時候,你便是想退,也退不下來。
除了二黨,還有一派,其實就是朝的清流。
事實上,他們不能叫一個派,最多隻能算得上是,力量比較分散的一股獨立勢力而已,他們松散的很。
這些人,不屑于依附于某個皇子。自由自在的,整日裏激揚字,點砭時弊,多數時候,他們都會把強軍強國,北進收複失地之類的話題,拿出來議論。他們都很年輕,也更像一群鬥士,理想單純,性情耿直,對任何事情,都抱着懷疑的态度。
濟老提出這三派,自然是要點明林海錄的‘頭’,便是太子黨這個事實。
“既然你知道一些,老夫也不多說。老夫好奇的是,你準備怎麽掐這個頭?”
他便微笑不語。
這便是老學究與善謀者的不同之處了。老學究總是習慣把問題想得很複雜,很困難,卻忘記了事際的問題,其實是很簡單,很單純的。
林海錄是太子黨裏的一員,這并不錯。可這并不代表,他要針對整個太子黨。他要做的,不過是打斷林海錄與太子黨的聯系而已。
一個被證明是粒老鼠屎的林海錄,就算再骨幹,也會被太子黨這鍋白粥抛棄。
他不必與太子黨有什麽接觸,他隻需要用心去證明林海錄,是粒老鼠屎便好了,哪裏是真得要去掐頭啊。
“喔。這頭似乎來頭有些大,那掐不了頭,就去尾好了。”他所謂地笑了笑,并不詳細地去解釋。
到蘇三這麽随意,濟老不禁有些撓頭,在他來,既然蘇三已經牽扯進去了,應該不會這麽随意才對啊。
“隻怕這尾也不好去啊。林海錄在武陵呆了這麽些年,豈是虛渡的?毒蛇尚知盤成一團,把尾巴藏在身子底下,何況這林海錄還是一個大活人呢?”
“就算李家的事情,你手裏拿住了他的一些把柄,可你有沒有想過。林海錄要是一口咬定,這一整件事情,隻是林子祥與匪人竄通所爲!!!又當如何?”
“到時,縱使有些風言風語傳出,在這武陵城,又有誰可以與他較力?你這一棍子下去,如果沒有打死他,被他出了端倪,破你的行藏,頃刻之間,他便能置你于死地。你可明白?”
他點了點頭。自然是明白的。
否則他爲什麽要把林子祥藏起來,爲什麽要求李老爺子在周府裏暫住?又爲什麽要設下林子祥貪财索贖的計策,來吸引林家人的眼光?
爲得不就是等待時機嗎?
“照濟老這麽說,這頭掐不了,這尾也斷不得。那依濟老的意思,又當如何呢?”
“難。若外力相助,僅僅困于武陵一地,要想對付身爲一城之守的林海錄,殊爲不易。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
濟老見蘇三言語之間,透着輕松,便把這後果仔細地言明了。狗急了是會咬人的,林海錄不急的時候,都敢對李家布下劫人放火,入室殺搶的計議,要把林海錄逼急了,他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這個權勢的閑人,就是想護持蘇三,也是有心力的。
着濟老關切的眼神和略帶憂慮的表情,他不由輕輕地笑了。
人相處久了,總歸是有感情的。盡管他清楚地知道,濟老的擔心完全有些多餘,但濟老這份心意,他卻不能視。
其實濟老的擔心,倒不能完全說他錯,能想到那麽深,并能從大局上着眼,這一點也就不易。
可是濟老終究是做學問的大家,不是玩弄權謀的大家,他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地方,那就是變化。
順勢而動,應勢而導,善謀者之所以善謀,非是借助各種形勢的變化,從抽絲剝繭,主導與自己有利的事态發展而已。
這裏面講究一個随機應變。
濟老有大局觀,卻沒有得到随機應變的真髓,問題自然就會僵化。真要按照他的分析來聽,那對付林海錄,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而事實上,卻遠非如此。
事情是變化的,人心是靈動的。太子黨的内部,還有林海錄經營的武陵城,都不是鐵闆一塊。
也許表面上不出來,可是仔細往裏一,卻是裂痕交錯。
屬官不和,張合心存異志。城盡多林海錄括骨過的怨民。
隻要把這些一一揭開,便是林氏在武陵經營百年,那又如何?
摘掉了面具,就是骷髅,總有讓他首尾不能相顧的時候。
唯一讓他認同濟老的地方,就是:需要借助外力。
需要一個可以制衡林海錄的外力。
而這外力,就是催發林氏滅亡的藥引。
這些話,他不好與濟老說明,其實也說不清楚。
與‘夏蟲不可以語冰’有些相似的是,和濟老解釋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也基本等同于對牛琴。
若是勝老在此,他倒還可以解說一二。不過,真是勝老在這裏,勝老也不會問出‘哪裏是頭,哪裏是尾’的話來,多半,在到自己折斷枯枝的時候,就能明白他的劍鋒所指。
左右也是事,既然濟老一定要問,那自己也就試着說說罷了,能不能聽得明白,轉得清楚,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于是他便指着湖邊輕輕擺動的樹枝道,“濟老且那樹枝。”
濟老側着頭,向樹枝。
那是湖邊的垂柳,如今枝頭早就秃了。隻剩下枯枝,在微風左右搖擺。
濟老有點不明白,蘇三怎麽突然轉移了話題。
“小子有一事不明,想請濟老指點。”他輕輕地笑道。
“喔。”搞不清楚蘇三又要賣什麽藥,濟老幹脆就不說話了。
“有微風輕輕撫過,那柳枝便輕輕擺動,卻不知:是風動?是枝動?還是。心動?”他輕輕地說着,自己也在用心思考。
濟老粗聽這話,覺得有些聊,可是仔細一想,卻想得有些癡了。
是風動,是幡動,還是心動,這典故在前一世流傳極廣。事實上,這典故本身,也确實能讓人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