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回用了另一種字體,端端正正的宋體,一筆一劃,很是端正……‘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人見。如三鼓,铿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處,覺來小園行遍。天涯倦客,山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爲餘浩歎。’
這一首蘇轼的‘永遇樂’,他信手拈來,倒沒有什麽心裏負擔,必竟都是本家嘛,不用倒是可惜了的。
她細細地品着這詞,心裏有些不太确定。詞倒是絕好的詞,似乎是把自己比做荷花了,如果是這樣,那最後一句,‘爲餘浩歎’,隻怕是對自己行錯走差,而歎息了……難道他心裏,隻是同情自己?
她體味到這裏,心裏便有些酸楚,也是,活該自己受這折磨,以自己的身份,哪裏又配得上他,自己胡亂的瞎想,卻是何苦來的……他着她笑道:“如何?”
她便放下心思,勉強笑了起來,“便是這二首詩詞,要是傳了出去,甯遠大才子的名聲,恐怕是甩也甩不脫的……”
“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哥隻是個傳說,就讓哥在傳說生活……”他的心情很好,不由說了一句前世流行的俏皮話。
“好像還缺個跋……”他自言自語地說着……對于跋,他其實早已經有了腹稿,他相信,隻要這跋一寫出來,盈兒一定會真正的開心起來。
他可不是傻瓜,如果他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女人心裏在想些什麽,那他就枉活了前世。
他重新下筆寫道,‘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仲秋前日,訪盈兒于店,有感盈兒之身世零丁,遂作詩詞以贈……蘇甯遠……字于丙子仲秋前’
他用小楷慢慢寫就,就到了呆呆愣神的盈兒……先寫二詩詠荷的詩詞,把自己對荷花的鍾愛,全部寫了進去,這最後一跋,再把荷花與任盈盈聯系起來。如果這樣,任盈盈都不能高興起來的話,那他也是沒有辦法的。
不過效果起來還好,至少任盈盈現在已經呆住了。
“好了,時候真是不早了,我便走了……你不用送……”他知道這會兒功夫,她是沒有心思送他出門的,便領着玉兒出了店鋪……街道上,玉兒抱着一大包炸魚塊兒說道,“少爺,我怎麽盈盈姐,剛剛有點兒魂不守舍的樣子,咱們出門的時候,她送都沒送,少爺說要走,她也隻是‘喔’了一聲,你們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便笑道,“小女孩,不懂這些的,等你長大了,這些就明白了……”
玉兒嘟着嘴道,“玉兒不小了,過完重陽就滿十四,奔十五了呢……我啊,盈兒姐姐八成是喜歡上少爺您了……”
“呃……”這也能得出來?還真是早熟啊……“哼,我就知道……她老是向我打聽少爺的事情……”玉兒不忿地道,似乎對盈兒喜歡他,并不是很滿意……他其實是猜到一些苗頭的,倒不認爲自己有那麽大的吸引力,可以讓破紅塵的女子傾心。
之所以寫下這二首詩詞,并且留下那樣的跋,也隻是要給她重新生活的信心,像她這樣的女子,曾經的生活,已經讓她很難面對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了,特别是與男人之間的交流……這個朝代,男女之間的地位是極爲不平等,因此,大家對于女人的内心感受,并不是那麽重視,即使是女人本身,對于一些不公平的待遇,也并沒有更多的覺悟,這是時代的悲哀。
一個人,如果失去了自主的人格,那這個人,也就是行屍走肉。前世有一首詩,曾經把‘自由’這個詞,淩駕在所有需求之上。而這自由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自由,更多的,還是精神的自由,思想上的自由。
做爲他而言,擁有了前世的自由思想,他當然就明白,自由地于人的影響力。爲她釋放一點心的壓力,給她心靈自由存活的空間,雖然他做起來很順手,但是他明白,這個給她的影響将是巨大而且深遠的。
這二首詩詞,能起到這樣的作用,他心裏也覺得的沒有太虧着原作者,他覺得這般做下來,很有成就感。
這種成就感,比弄出一個炸魚塊兒的配方,更讓他開心,物質層面與精神層面的比較,自然是精神層面上的成績,更讓人開心。
至于其他的心思,他并沒有刻意地去想,任盈盈也好,李月兒也好,傾心也好,不傾心也好,一切随意吧……因此,也就并不在意……倒是玉兒,似乎有點不起任盈盈,哎,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了……“不要瞎猜了吧……”他摸了摸玉兒的頭,哈哈地笑了起來……他與玉兒一路往蘇府回去,那邊任記炸魚店内的任盈盈,卻默默地流下了淚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甯遠……你心裏真是這麽想的嗎?若真是這般的想法,盈兒這一縷香魂,便寄在您的身上吧,縱然是沒有名份,心裏也有了個歸宿……”
蘇一的到來,讓蘇府頓時就熱鬧了起來……不過這種熱鬧,其實也隻是表面起來熱鬧而已,家裏的這些人,除了老一輩的,蘇一還認識幾個之外,其它大多數的人,他都是不認識的。
此情此景,蘇一此時的心情,倒正應着了那句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改鬓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蘇一沒有老到賀知章那樣的程度,才想起回鄉。以他四十歲的年紀,其實是不算老的……正是做一番大事的時候,因此便少了賀知章那樣的暮氣。
不過,總體來說,這種感覺,應該是确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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