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佑被馮紫英派出來應對,肯定也是有過一番交待的,但馮佑不是馮紫英,很多話題他不可能像馮紫英那樣能随機應變,所以馮紫英也隻能先行給他交待幾個要點,能推則推,不能推的則反問帶開話題,總而言之,不作實質性的回答。
眼下這府門外起碼簇擁着數百市民,這些都是天然的輿論發酵器,今日答對,今晚就能傳遍全城。
不僅僅有這麽多老百姓,也還有這麽多士卒在豎耳聽着,這一樣會關系到馮紫英在軍中的印象和威信。
“小毛總兵這話可曾說給朝中諸公聽過麽?”馮佑淡淡地道:“首輔大人現在病中,一直未曾理政,……”
“但末将聽說小馮首輔其實是不同意裁軍的,而且當下蒙古人虎視眈眈,即将南下,弄不好就要再度上演幾年前蒙古人飲馬城下的情形,小馮首輔提出要先行解決蒙古人威脅的問題,但朝中諸公爲什麽不答應?他們把我們這些一輩子戍邊守疆的邊軍當成了什麽?寇仇?反叛?還是乞丐?”
毛承祿的語氣也有些激動起來。
這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并沒有什麽添油加醋,昔日在遼東在東江所受的種種苦難,都浮起在心中。
這裏邊固然有趙率教他們當時的排斥,但亦有朝中的冷遇,相較于那時候的遼東,東江鎮就像是後娘養的。
這個問題馮佑就沒法回答了,不過這也足夠了,把話題抛出來,讓周邊民衆和普通士卒都聽到了,明日的《今日新聞》再跟進,話題操作就能具有很大的主動性了。
看着馮佑不言語,卻是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毛承祿稍作冷靜,便道:“佑叔,末将知道您在首輔大人跟前多年,請您轉達我們邊鎮将士一片誠心,此等大好社稷江山,關乎億兆民衆的福祉,非是我等要走這一步,而是不得不如此,……”
“你們要走哪一步?”馮佑立即提高聲調,訝然問道:“首輔大人斷然不會接受任何狂悖之舉的,你們也應當去找内閣諸公和重臣們好好反映,這樣才是解決之道!……”
“呵呵,狂悖之舉?”毛承祿瘋狂一笑,“這天下中狂悖之舉難道還少了麽?隻可惜不是我們做的,這些文臣都甯願放任蒙古人兵臨城下,也要把我們邊鎮兒郎們裁掉趕回家中餓死,這不是狂悖之舉?我們的要求早就向朝中諸公告知,可是他們何曾理會?現在也不必了,反正他們都已經被賀總兵他們押到奉天殿去了,在那裏正好說個通透!”
馮佑踏前一步,嚴厲地道:“小毛總兵,你意欲何爲?”
“佑叔,我敬您,但是我們要做的事情,伱卻阻擋不了,這朝中白臉奸臣太多,我等是争不赢的,縱然能殺了他們,但是我等卻又要落下一個千古罵名,這等事情我們也不願意做,那就隻能請小馮首輔當皇帝,讓小馮首輔來爲我們做主!”
馮佑提高聲調:“首輔大人會爲你們做主,但是你們要先撤回去,……”
毛承祿心領神會,連連搖頭,聲音也提高幾度:“小馮首輔若隻是首輔,他便做不了這個主,也鬥不赢朝中這些白臉奸臣,要不小馮首輔也不能被逼着隻能在家中養病賦閑,隻有他當皇帝,才能真正能替我們做主,所以我們隻能請小馮首輔當皇帝了,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早已經被二人對話所吸引的身後士卒聽得主将這麽一說,哪還不明白,關系到自己會不會滾回家中去啃土的命運,這個時候他們自然心氣比誰都齊,頓時一起呐喊了起來。
“小馮首輔當皇帝!小馮首輔當皇帝!小馮首輔當皇帝!”
一時間,聲震雲霄,袅袅不絕。
這一呐喊起來,向着四周擴散開來,立即就有一些有心人在裏邊四處奔走呼号,把整個口号也略爲改變了一下,“小馮首輔當皇帝,京師百姓享太平!”
連帶着許多看熱鬧,或者說對馮紫英名聲本來就有些仰慕的尋常民衆,也都起哄似的跟着喊起來,“小馮首輔當皇帝,京師百姓享太平!”
成了。
馮唐安坐在椅中,看着滿臉興奮和激動的牛繼宗、王子騰與一幹人來回奔走,不斷吩咐人出去,又有人進來禀告,也是搖了搖頭。
這局面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他也是糊裏糊塗。
不過他之前就專門将這些情況告知了兒子,但馮紫英卻隻說了一句,由得他們去,一切盡在掌握中,不會出亂子。
那就索性由得他們去。
現在看來這聲勢确實是造出來了,但卻不像是亂子,更像是一種推波助瀾的好事兒。
王子騰和牛繼宗一門心思要恢複樞密院和大都督府,要徹底改變文臣對武人視如鷹犬般的格局,爲此才會在那等時候主動招安歸降,又在這五軍都督府裏蟄伏,等的就是這一日。
但馮唐内心來說,對自己兒子要當皇帝這一說是持有疑慮和擔心态度的。
在他看來,兒子已經成爲文臣之首,這首輔之位已經坐上,就算是現在根基淺了一些,但是誰不是這麽過來的,一任之後,自然就可以大權在握了,那韓爌也好,孫居相也好,李邦華也好,他們都五十好幾了,能折騰得了幾年,能和你三十歲的首輔比麽?
現在卻驟然被推上這樣一個位置上,就真的不好說是禍是福了。
當然,要說馮氏一族對這皇位沒有一點兒觊觎之心,那也是假話,畢竟關系到馮氏一脈,自己那麽多孫子,若是真的這天家重器氣運移到了這馮氏一脈上,起碼自己的孫子這一輩就算是穩了,否則那麽多子孫,又有幾個能保證讀得出書來?
正因爲如此,馮唐對與王子騰和牛繼宗的熱衷才會半推半就,到後來自己兒子似乎也有些默許的迹象,以兒子的老練深沉,他自然明白意思,也就幹脆合力做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