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一切努爾哈赤能拿出來的他都敢拿出來,努爾哈赤的枭雄心性,這份魄力還是有的,我估摸着你的出現讓他感覺到巨大的危機壓力,從李成梁後期,努爾哈赤就從未再任何人身上吃過這麽大虧,就算是令尊那兩年,說實話,面對努爾哈赤,也是居于守勢,很被動。”
布喜娅瑪拉實話實說,“如果不是你在永平府那一役之後折服了宰賽,最後結盟,科爾沁人肯定倒向建州女真,我們葉赫部和内喀爾喀人就都很危險了,沒準兒現在葉赫部已經沒有了,内喀爾喀人也要唯建州女真馬首是瞻了,草原上就是這樣,如你們所言,畏威而不懷德,因爲懷德在草原上是生存不下去的。”
馮紫英對于布喜娅瑪拉的坦率倒是很認可。
草原上諸部落的盛衰起落比中原王朝更爲頻繁,甚至幾十年就有可能不留下一點兒痕迹的消失,所以奢求他們懷德守信這些,就有些誇張了。
宰賽不蠢,能駕馭内喀爾喀五部,豈會看不到縱橫術和兔死狗烹的利弊?
在建州女真威脅到大周,甚至居于優勢時,那麽内喀爾喀人當然會選擇和大周結盟,因爲一旦建州女真在遼東取得勝利勢必危機緊鄰的内喀爾喀五部生存。
同樣一旦大周真的在遼東把建州女真給滅了,那周邊的内喀爾喀人和察哈爾人這些部落,又該如何自處?
大周的刀鋒會不會指向他們?
誰都會仔細掂量掂量。
内喀爾喀五部不像科爾沁或者葉赫部,科爾沁和葉赫部已經沒有能力獨立自主地在這個區域生存下去了,他們隻能依附于強者,但内喀爾喀人和察哈爾人與建州女真一樣,他們還有雄心野心,所以這就注定了他們和大周的關系會很複雜,不可能像科爾沁和葉赫部那樣可以徹底倒向某一邊。
“看來我們和内喀爾喀人的蜜月期如此短暫就結束了,我和宰賽豈不是又要成爲敵人?”馮紫英眼角掠過一抹冷意,這都在預料之中,隻是來得未免太快了一些,“也罷,該來的始終要來,布喜娅瑪拉,那葉赫部怎麽辦?”
布喜娅瑪拉臉上也是露出一抹黯然之色,“我也不知道,或許草原上這些部族都是這樣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吧?當這些部族的頭人,就是要有這樣的自覺吧。”
見布喜娅瑪拉能這麽看得開,馮紫英心中稍安,“也許我該給伱一個承諾,葉赫部日後就算是納入大周領域内,也一樣可以保留你們原來的習俗,我們大周也沒有入建州女真那麽霸道野蠻,非要誰徹底臣服在誰腳底,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我們更願意平等相處,都是大周子民,無分高下彼此,……”
布喜娅瑪拉似笑非笑,“紫英,你現在就可以表這樣的态了麽?薊遼總督有這麽大權利?不該是你們内閣或者皇帝才有這樣的權力吧?”
馮紫英對布喜娅瑪拉的調侃不以爲意,“布喜娅瑪拉,你隻需要記住,我承諾過的事情,從來都是兌現過了的,否則小馮修撰也好,小馮督師也好,小馮侍郎也好,口碑不會一直如此堅挺!”
這一句話馮紫英倒是說得中氣十足,信心百倍。
他馮紫英能有這麽好的口碑,無論是在武人還是商人心目中信譽比十足真金更真,靠的就是諾不輕許,許則爲之。
應該說布喜娅瑪拉的登門還是在後宅引起了一陣轟動。
雖然說很多人都對布喜娅瑪拉不算太陌生,畢竟之前兩年布喜娅瑪拉也曾經多次登門過,但是對很多人來卻隻有一個印象。
那就是這是一個關外海西女真葉赫部的一個貴女,因爲和建州女真有生死大仇,所以要借重大周對抗建州女真,在自家相公擔任永平府同知期間曾經幫助過自家相公大忙,而後自家相公能一路高升到順天府丞也得益于三屯營那一仗,甚至還和内喀爾喀人拉上了關系。
總而言之,這個女人和其背後的海西女真葉赫部,對自家相公幫助很大。
至于說自家相公和這個年齡明顯比相公大不少的女真女人有沒有什麽特殊關系,衆女反而不太在意。
就算是有又如何,難道相公還能把她娶回來不成,真要娶回來了,那也沒什麽大不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這後宅女人難道還少了麽?
再後來大家也從尤三姐那裏零零碎碎知曉一些,約莫就是這個女人似乎和相公很投緣,也一直未嫁人,也不知道草原上的習俗究竟是怎樣對的。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這女人和相公有些黏黏糊糊不清不楚,衆女就更不在意了,大不了也就是一個外室的命,還能怎麽着?
不過這個女人高大健美的身材和堪比司棋的大胸還是讓女人們都有些别樣心思,後宅裏邊的女人們多是嬌小玲珑的,身材高大一些的也就隻有妙玉和迎春,還有就是李玟李琦姐妹高挑一些,但是要和身高比馮紫英都還要高半頭的布喜娅瑪拉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語了,所以這樣一個格外獨特的女人,突然登門,還是引起了大家的濃厚興趣。
究竟是來做什麽?有了孩子,要一個身份?還是覺得年齡大了,要求一個安穩,希望進府?抑或就純粹還是公務?
隻不過相公一直在書房裏和那個女人單獨談話,後宅中的女人們也非不識大體的,都很默契地沒有去打擾,隻是靜靜地等候。
此時尤三姐就成爲了衆女詢問的對象。
“很厲害,論武技,隻怕我都要遜色一籌,她的圓月彎刀不但可以近身殺人,而且還能飛射回旋,殺人于十步之外,所以當初去江南和遼東那邊,布喜娅瑪拉都跟着去了的,有她在,我的壓力也能小很多。”
尤三姐也是一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除了布喜娅瑪拉替馮紫英早就生下一對龍鳳胎沒說外,其他她都沒有隐瞞,也遮掩不住。
都上門來了遲早也是要攤開的,再說了,這一回去遼東,估計肯定要借重布喜娅瑪拉的時候也很多,布喜娅瑪拉肯定也要跟着去。
“這麽說相公是早就和這位女真貴女有瓜葛了,三姐兒,你可是替相公瞞的好啊。”沈宜修似笑非笑,敲打着屬于自己這一房的這位妾室,一點兒妾室的自覺都沒有,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貼身保镖了,和尤二姐完全是兩個概念。
“沈姐姐你也從沒有問過啊,何況小妹感覺沈姐姐你好像也完全不在乎這個,相公不都是被你們攥在手掌心的,難道還能飛得掉?咱們阖府上下都八九個孩子了,難道相公還能和誰私奔不成?”尤三姐滿不在乎地道:“何況相公素來也是有分寸的,知曉輕重,若是因爲公事,那我就更不能插話了。”
尤三姐這一番話說得情通理順,理直氣壯,一時間沈宜修竟然覺得自己無法反駁。
當然那話裏話外也是把自己幾人誇到了極緻,相公都被自己幾人攥在手心兒,如孫悟空飛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一般。
薛寶钗和林黛玉也都是抿嘴微笑,還是寶钗搭話,“沈姐姐尤家姐姐這話好像也很有道理,我們是不是太過敏感了?或者說我們有了孩子,反而不自信了?”
其他諸女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嗯,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诶,咱們姐妹反倒成了氣短心虛的一邊不成?”沈宜修嫣然一笑“要說也該是那布喜娅瑪拉來拜見我們才是,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先過門兒的,她要進府也好,讨個身份也好,不該是她來麽?不過若是隻是純粹要和相公說公事兒,那我們就不好過問了,也罷,那我們就等吧。”
“是啊,若是我們急切切地去遣人詢問,相公反而要覺得我們是不是小心眼兒了,那布喜娅瑪拉隻怕更要覺得我們容不下她,可我們姐妹何曾是那等人?”寶钗淡淡一笑,“大家索性就散了,她若真要來,或者相公要相招,咱們再說也不遲,也不急着這一會子。”
“其實幾位姐姐無須這麽擔心,以小妹看,布喜娅瑪拉也是一個豪爽性子,若是沒有其他特殊原因的話,她今日既然來了,是多半要來拜會幾位姐姐的,至于說她會不會進府,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她是個受不得羁絆的性子,甯肯自己一個人在外邊自由,和咱們漢人女子的心思不大一樣,……”
尤三姐見諸女都還有些吃不準的樣子,忍不住替布喜娅瑪拉解釋了一番。
她和布喜娅瑪拉的交情可要比宅中其他女人深多了,這麽些年來和布喜娅瑪拉也一道出生入死過,都是那種沒太多心眼兒的直爽性子。
另外馮紫英也基本上不避諱尤三姐,像去天津衛那邊王熙鳳宅子裏,也從帶着尤三姐,這些方面尤三姐的口風還是很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