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目光都彙聚在張懷昌臉上,需要張懷昌給出一個合理解釋。
沈陽怎麽會丢?
丢了沈陽什麽後果,難道趙率教不知道麽?
十萬遼東軍加上增援的薊鎮軍,以及正在組建的東江鎮,難道都是一幫泥塑木偶麽?
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内閣可能就真的要讓熊廷弼和趙率教用人頭來做解釋了。
“鴉鹘關參将孫德功叛變,開城納敵,加上散羊峪堡守備金玉和與清河堡守備石家兄弟一起叛變,直接導緻整個東線洞開,努爾哈赤親自帶領建州兵星夜突進,連續攻陷沈陽東面的白塔鋪和奉集堡,對沈陽形成包抄之勢,……”
張懷昌深吸了一口氣,“另外李永芳買通了鐵嶺衛城内原來一直爲遼東鎮提供軍需的大族商人範家,在代善和莽古爾泰率軍猛攻鐵嶺衛城時在城内縱火制造混亂,同時又勾結鐵嶺衛千總戴集賢打開城門,進而導緻鐵嶺城失守,引發整個北線防禦體系的混亂,汎河所、懿路所被代善率軍攻陷,莽古爾泰從側翼突襲了蒲河所,直逼沈陽,……”
“于是趙率教就覺得沈陽守不住了,就棄城而逃了?”李三才冷冷地道。
“并非如此。若是我在遼陽,我也會讓趙率教暫時退出沈陽,因爲你不知道你的部下裏邊還有多少如戴集賢、金玉和與石廷柱、石天柱、石國柱這樣的内應叛賊,而且我也可以肯定沈陽城中絕對還有這等内應,此番如此精心策劃,每一步都是恰到好處,絕對是努爾哈赤花費大量心血設計出來的,一旦被建州軍圍住沈陽城,又有内應開門策反,數萬遼東軍因此而葬送,那後果不堪設想!”
這也是張懷昌思前想後得出的結論。
趙率教也是如此擔心,才會不得不索性退出沈陽城,這樣一來各軍先陸續撤回遼陽,以空間換時間,重新在遼陽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體系。
隻是這樣一來,局面就相當被動了,丢了沈陽,再想奪回來,恐怕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而建州女真得了沈陽,其勢力必定大漲,一旦穩固控制下來,隻怕這一區域一二十萬漢民都會被其消化,對遼東的優勢也會越來越明顯。
越是想到這一點,張懷昌就越是愁腸滿腹,被建州女真這麽一出奇招,打了個措手不及,局面陡轉,變得如此艱險了。
實際上這都算不上是奇招了,明知道這遼東軍中就是有建州女真的内應,但是從參将、遊擊、守備到千總,你能分辨得出來哪個?
輕舉妄動隻會動搖自己軍心,說不定還要把那些尚未拿定主意的人給逼反,正因爲考慮到這個因素,所以才一直沒能取得進展。
龍禁尉在李成梁時代就沒有在遼東這邊打開過局面,整個遼東被李成梁經營得如鐵桶一般,要不李成梁的遼東王得名是怎麽來的?
張懷昌的解釋有一定道理,但是卻很難讓人釋懷,方從哲忍不住問道:“那熊廷弼呢?這麽大的事情,他就這麽坐視而無所作爲?”
張懷昌這才把熊廷弼罹患時疫,一直未曾痊愈,此番卧床不起,聽得戰報都是叫人把他扶起來的情形介紹了,在座衆人也都無言以對。
人家都快要病得起不來了,你還能要求人家什麽?
這水土不服身染時疫,誰都避免不了,要不爲什麽許多官員甯肯辭官不做也不肯去雲貴兩廣或者甘甯。
還不就是擔心這官沒當幾天,命卻沒了。
這年頭的醫療水平就那樣,很多病得上就隻能靠自己的身體體質扛,或者就是運氣好不好。
張懷昌把情況介紹了一個大概,内閣諸公這才明白形勢的險惡,鐵嶺衛丢了,沈陽雖然是主動退卻,但是卻遭到了努爾哈赤親自率領大軍追擊,一直追到了柳條寨和虎皮驿一線,趙率教和祖氏兄弟率領大軍浴血奮戰,在薊鎮尤世祿部的全力支持下,才算擊退了一路急追而來的努爾哈赤大軍。
另外在獲知沈陽丢失之後,東江鎮毛文龍部也冒險在寬甸六堡一線發動攻勢,連克長奠堡、永奠堡,也算是給建州女真南線造成了一定壓力,幫助遼陽一線減輕壓力,雙方在永奠堡和大奠堡一線對峙。
“沈陽丢了,遼陽就危險了,還能守得住麽?”方從哲有些悲觀,“從沈陽南下我印象中都是一馬平川吧,建州軍更能發揮其優勢,而東江鎮更可能背後被襲擊,這如何是好?”
“沒那麽危險。”齊永泰知道自己必須要給在場人打打氣了,否則大家覺得都要連遼陽都放棄了,幹脆退守遼西,那遼東才真的沒希望了。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齊永泰這個主心骨身上,似乎這個時候齊永泰的話更有說服力,更讓人具有信心。
“乘風兄這麽說,必有倚仗吧?”湯賓尹迫不及待地問道。
“遼東的防禦核心還是在遼陽,沈陽雖然丢了,但是短時間内建州還沒法利用起來沈陽的資源,而且這一次努爾哈赤我估計也應該是把李永芳在咱們遼東鎮内部的資源用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有,我們也不可能再給其機會了,這一次之後無論如何都要對遼東武将進行大調整,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齊永泰的話讓所有人都深以爲然。
當初就是李三才猶豫不決,覺得太過大幅度地調整可能會影響到遼東鎮戰鬥力,趙率教等人也堅決反對,所以未能執行下去。
現在可好,孫德功的叛變讓鴉鹘關洞開,直接讓努爾哈赤大軍攔腰一擊,差點兒就把趙率教他們給包餃子了。
“我們不能再給建州女真消化沈陽丢失帶來的人口資源,這二三十萬人口資源一旦被建州消化掉,我們可能就會面臨一個比現在更爲兇惡幾倍的敵人,行人司那邊不也說建州正在積極通過朝鮮與日本那邊接觸西夷人,希冀從西夷人那裏獲得火炮鑄造和自生火铳制造技術麽?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号,一旦連朝鮮和日本都覺得我們再也難以庇護其安全,他們的事大傳統就可能倒向建州,我們絕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的出現。”
齊永泰的語氣沉重而堅定,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們必須要從現在開始,全面加強對遼東的支持,現在的大周朝廷也該明白,如果我們不認真對待建州女真,他們就會像一條永不知飽的惡狼,不斷撕咬我們,讓我們失血,不解決這個敵人,任何風吹草動,這頭惡狼都會跳出來折騰一番,……”
齊永泰的觀點赢得了李三才、顧秉謙的支持,但湯賓尹還是問了一句:“乘風兄,話雖如此說,可是河北戰事正烈,短時間内怕是還解決不了,一樣也需要重視,……”
“河北是癬疥之疾,從保定這一戰就能看得出來,這是一群烏合之衆,看起來聲勢浩大,但實際上他們缺乏嚴謹的組織,對上衛軍或許還能折騰出點兒聲勢來,隻要對上邊軍,就隻有潰滅的命運。”
齊永泰耐心解釋,他也知道湯謬二人現在正在逐漸向自己靠攏,他也不會過分冷遇對方,日後合作也需要他們的出力。
“紫英現在在真定,有宣府軍和京營配合,我相信河北的白蓮教翻不起多大風浪來,我們現在更需要關注的是遼東。”
張懷昌也忍不住建議道:“諸公,飛白現在身體欠佳,恐怕難以承擔起遼東戰事的重任,我建議還是讓飛白早日回來養病,但遼東需要一個能夠壓制得住建州女真的重臣,此人非馮铿莫屬,所以我建議盡早讓馮铿前往遼東,統攬遼東大局,絕不能讓建州女真緩過氣消化掉此次他們從我們手裏奪取的人口戰果,……”
“可是河北戰事方酣,順德、廣平和大名三府的白蓮教亦是相當猖獗,再加上河南三府……”李三才猶豫不決。
“對了,還有一封戰報我還沒來得及報告,江北鎮報,在歸德和開封連戰皆捷,已經剿滅河南在黃河以南的白蓮亂軍,正準備進軍衛輝、彰德和懷慶三府,……”
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堂内的氣氛稍稍輕松了一些。
江北鎮解決了歸德和開封的白蓮亂軍,就可以騰出手來解決北邊三府的亂軍了,但北直南部三府與河南黃河以北三府犬牙交錯,江北鎮那點兵力肯定還不夠。
“讓稚繩去真定,紫英去遼東,進卿兄,你意如何?”齊永泰目光望向一直沒怎麽說話,似乎有些走神的首輔葉向高。
聽得征求自己的意見,葉向高如夢初醒,點了點頭:“我看可以,但我以爲遼東戰局既然打到這個程度,遼陽暫時還丢不了,倒也不急在這一陣子,如果紫英能把中部白蓮亂軍消滅掉,再讓稚繩來接手,可能更合适一些。”
齊永泰想了一想,點點頭。
這個意見中肯,現在遼東已經敗局已定,紫英去也不可能立即扭轉局面,而是需要爲今後幾年對遼東的征伐做準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