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無聲點頭。
張懷昌還是比較尊重自己的意見,也能理解自己的一些擔心。
相較于内閣中那幾位,出身遼東一直念念不忘要将女真斬草除根的張懷昌要相對單純耿直一些。
“坐吧。”一進張懷昌公房,還沒等馮紫英坐穩,張懷昌就徑直道:“劉東旸出任山西總兵,柴國柱去榆林,劉白川去荊襄,你意如何?”
馮紫英能有什麽意見?算是安排得相當照顧老爹和自己情緒了。
賀世賢去了甘甯之後,榆林總兵一直空着。
按照馮紫英的想法,劉東旸和劉白川最好能接任榆林和山西兩鎮總兵,這樣西北精銳依然掌握在馮系手中。
但朝廷怎麽會讓自己如意?
柴國柱在擔任薊鎮副總兵時就和老爹關系很一般,或者說不是一路人。
或許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哪怕這家夥在山西平叛中表現庸碌,讓山西巡撫袁可立極爲不滿,連連上書告狀,居然都還是沒能動搖這厮的地位。
還能撈個甚至比山西鎮更強的榆林鎮總兵當,不能不說朝廷是把這分而治之平衡術用到了極緻,或者說對馮家在邊鎮影響力忌憚到了極緻。
有那麽害怕麽,原本不太在意的馮紫英都要忍不住腹诽一句了。
劉白川安排去了荊襄鎮,有些可惜了。
按照老爹的介紹,劉東旸和劉白川二人,一個骁勇剛銳不失狡谲靈活,一個沉穩堅韌兼顧狠辣。
前者更高調一些,後者很低調,都是難得的将帥之才,若不是這甯夏叛亂的惡名影響,這二人早就該當總兵了。
見馮紫英不做聲,張懷昌也知道馮紫英還有些意難平。
的确柴國柱表現不佳,繼任榆林總兵有點兒勉強,但這是葉相和李三才都堅持的,他也拗不過來。
“好了,紫英,格局大一些,你也是要坐鎮江南的人了,眼光放寬一些,榆林雖然是大鎮,但賀世賢經營不錯,柴國柱蕭規曹随也能湊合,不至于就弄得不可收拾,……”
馮紫英搖搖頭,“大人,對柴國柱去榆林我沒意見,如大人說,守戶,柴國柱還是做得到,我是覺得劉綎出任大同總兵不合适。此人治軍散漫,有勇無謀,打仗雖然勇猛,但是是靠養成一批驕兵悍将爲倚仗,但控制力卻差了許多,他去大同,未必是好事。”
張懷昌也是無奈苦笑,這都早就有了定議,内閣都定了,再說有什麽用?
劉綎是江西人,不是北地武人,算是葉方他們的“自己人”,能比麽?
好不容易才在邊鎮大将中找到一個南人,能不重用麽?
何況劉綎人家确實打仗勇猛,也有一些功勞,還是武進士出身,也是正宗官二代,人家老爹劉顯在浙江抗倭極有名聲,官至都督。
這等子弟憑什麽不用?
在葉向高、方從哲等人眼裏,已經是提拔晚了。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已成定議咱們就不讨論了。”張懷昌擺擺手,“服從大局,現在有個問題,忠惠王該卸任京營節度使,蕭如薰一直在謀求,但朝廷可能不太願意讓武人出任,有意讓飛白回來兼任,你覺得呢?”
熊廷弼馬上就回京了,接替馮紫英的兵部右侍郎,可要兼任京營節度使又是什麽主意?
馮紫英有些不解,原來可沒有這個想法。
“大人,我覺得不合适,飛白兄回來就是接替我的,這一塊事務有多忙您清楚,飛白接手哪裏還有精力來管京營,不是憑空制造飛白和蕭如薰的矛盾不滿麽?”
張懷昌歎了一口氣,“那飛白不兼任,誰接任節度使?總不能讓忠惠王一直當着吧,這不合适。”
“等禮卿兄回來兼任如何?”馮紫英索性賣袁可立一個好,但他估計有難度。
張懷昌遲疑了一下,搖頭:“恐怕禮卿暫時回來不了,而且回來他也怕難得重用。”
馮紫英沉吟:“山西局面是多方面造成的,恐怕非禮卿兄一人之責。”
山西那邊局面一直時好時壞,内閣諸公很不滿意。
戶部意見尤大,認爲陝西局面更糟糕馮紫英不到兩年就解決了,但山西這都多久了,耗費巨大仍然見不到盡頭。
雖然土默特人基本上退出了邊牆,但是豐州白蓮卻有在晉西北一線紮根的迹象,而且也得到了退出邊牆但仍然揮之不去的土默特人策應。
偏頭關到老營堡這一線仍然被豐州白蓮控制着,一句話,雖然已經把豐州白蓮攆到了距離邊牆就是這麽百十裏地的地帶,但就是再也推進不動了。
這也是袁可立對柴國柱山西鎮最爲不滿的原因,認爲是柴國柱怯于硬戰,一味講求客觀理由,其實就是内心荏弱,不是大将之材。
柴國柱的理由也很充足,山西鎮在和豐州白蓮以及寇邊的土默特人作戰中損失很大,本身原來就沒有恢複元氣,又遭遇連續作戰不利,加上一直沒有多少補充。
大同宣府都得到了孫紹祖、牛繼宗歸順後舊部補充,可山西鎮卻沒有新血進來,全靠山西本地衛軍來輸血。
可衛軍的戰鬥力擺在那裏,根本不堪一用,這才導緻這種越打越疲,越戰越弱的局面。
加上袁可立和柴國柱有了心結之後,将帥不和,更是配合不夠,所以才拖成這樣。
“劉東旸接任的山西鎮差不多就是一個空殼子了,現在我有意抽調一部分原本是要放到東江鎮的西北軍去充實山西鎮,算是幫他重建山西鎮。另外禮卿現在對楊元意見也很大,認爲大同鎮距離老營堡一線近在咫尺,卻以大同鎮剛進行整編,軍隊局勢未穩,遲遲不肯出兵協助,甚至彈劾了楊元罔顧大局,導緻局面糜爛,……”
張懷昌一邊說一邊搖頭。
袁可立這是真的有點兒急眼了,戰事不順不說,而且從陝西東渡而來的亂軍也遲遲未能被剿滅,反而向北靠攏,和豐州白蓮有連城一片的架勢。
這讓袁可立極爲着急,已經連連來函告警,這也是内閣和兵部有些着忙的緣故。
“這才多久,山西局面又有惡化?”馮紫英驚疑不定,“不是前期說局面已經穩住了麽?山西鎮都收複了保德州和河曲縣了麽?”
馮紫英就沒怎麽多過問山西那邊戰事了,因爲前期顯示山西局面已經有了較大改觀,預計今年下半年就該結束戰事了。
張懷昌揉了揉臉頰,猶豫了一下才道:“剛得到的消息,山西鎮毛九鵬部在楊兔堡遭遇伏擊,吃了個大敗仗,損失了五千餘人,河曲得而複失,我估計保德州也保不住,甚至現在可能都丢了,隻是消息還會傳回來,柴國柱現在心思都到榆林鎮那邊去了,劉東旸卻又還沒走馬上任,……”
毛九鵬是山西鎮分守副總兵,手中接近一萬二千多兵力,在山西鎮中算是一大主力了,前期也還打得不錯,但他和柴國柱關系不太好。
馮紫英大吃一驚,“毛九鵬敗了?保德州不能丢,岢岚州的鎮西衛那邊可還有援軍?要立即堵上,否則局勢蔓延,不可收拾!”
“據說鎮西衛隻有不到三千衛軍。”張懷昌也不知道柴國柱這一仗是怎麽打的,“怕是不敢用上去,一旦敗了,那隻會更糟糕。”
這也怪朝廷,人事上的事情要定早定,拖拖沓沓,又保不了密。
消息早早就傳出去了,柴國柱心思就不在打仗上了,成日裏虛以委蛇,就等着走人。
毛九鵬出戰也是想要掙一掙表現,希望在接下來兵部調整中長長臉,搏一搏協守副總兵,誰曾想卻慘敗。
楊元原本也是有意出兵井坪和乃河堡出兵的,聽得他自己要走薊鎮去,也立即不動了,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去出點兒狀況,影響自己去薊鎮任職?
也難怪袁可立冒火,這樣打仗,怎麽打?
馮紫英心念急轉,腦海中也浮出整個晉西北的地圖來。
保德州一丢的話,整個晉西北沿黃河一線就敞開了,一直要到興縣才有支撐點,而且興縣幾無駐軍,甚至到更南面的臨縣都是空檔,加上難免陝西渡河而來的叛軍一直在活動,整個局面就驟然吃緊了。
馮紫英忍不住憤怒起來,猛地拍案而起:“柴國柱和楊元可惡,這朝廷剛商議敲定,他們得了消息就變成這般,豈不是辜負了朝廷的期望?這樣的人,朝廷也要大用?”
張懷昌就知道馮紫英肯定要大怒,眼見得局面才平靜下來,原來也一直說山西局面已經得到控制,半年之内可能就能解決,沒想到這突然間局勢又惡化了,而且柴國柱和楊元這麽做的确是有些讓人寒心。
可不大用又能如何?這些情況内閣已經議定并報“病中”皇帝下旨用印,内閣也副署下了公文了,難道還能收回來不成?
現在再要收回來,隻怕局面會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