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可不是宮中内侍或者宮門上那些親軍軍官,他是堂堂大周正三品大員,兵部右侍郎,剛剛打赢了遼東戰役的小馮督師!
即便是梅月溪、蘇菱瑤等人見到他,和他說話,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自己和鄭家現在是有求于他,若是沖撞觸怒了對方,反而适得其反。
但對方這種近乎于輕慢的姿态卻又讓素來自矜的鄭芷影難以忍受。
鄭家好歹也是武勳世家,老爹也是爲大周朝戍守邊陲多年的宿将,曾經做到過參将,而兄長更是大周三十六年的武進士,而且勇奪殿試武狀元,在大周軍中也是赫赫有名。
要說武狀元、武進士肯定無法和士人秋闱春闱大比的進士狀元相比,但是這麽些年來,通過武舉中式出來的軍官已經越來越多,逐漸成爲大周軍中一直不容忽視的力量。
雖然暫時還沒法和老牌從龍武勳以及遍地武勳貴族相比,但是在中基層軍官中已經隐隐有了一些氣候,假以時日,這支力量還會不斷壯大,這一點即便是馮紫英也很清楚,所以這也是他對鄭崇均比較親善,甚至願意交好的緣故。
當然這并不代表他就要對這個女人要和顔悅色讨好了,在馮紫英看來,鄭家主動向自己靠攏其實已經看明白了今後朝廷大勢,有沒有這位鄭貴妃,或者鄭貴妃有什麽态度,都并不影響對方向自己的輸誠示好。
現在馮紫英之所以要冷一冷或者擱一擱,一方面是近期蜂擁而來想要靠攏的勢力太多,需要好生篩選甄别,另一方面壓一壓也能有助于在日後的合作中取得主動,争取更好的條件。
現在這個鄭貴妃有些孟浪唐突的舉動讓馮紫英反而覺得鄭家好像有些穩不住,過于急躁的姿态隻能說明鄭家的底蘊還不夠。
“哼,大人心系國事,本宮所托不過是些微末小事,自然是難入大人法眼的。”鄭芷影含恨咬着嘴唇輕輕哼了一聲,她實在是有些忍耐不住。
在宮中原來還需要屈從于許、蘇、梅、郭諸女,但在其他人面前,鄭芷影覺得自己還是可以高人一頭的,但遇上眼前此人,對自己如此輕慢和不在乎,的确有些傷她的自尊。
馮紫英聽得對方這有些帶着意氣的話語,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位賢喜妃看樣子不但是武勳出身直率性子,而且還真的沒成熟,居然在自己面前還能說這些酸溜溜的話語,這倒是讓他覺得有點兒意思。
“娘娘好像對下官有些看法?”馮紫英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下官是個實誠人,說話都是直來直去,不喜故弄玄虛或者敷衍搪塞,看到娘娘有些感觸所以走神了,……”
被馮紫英這随口一撩,鄭芷影心中一跳,這小馮修撰什麽意思?看到自己就走神了,莫非自己的容貌氣度讓他……?
粉頰掠紅,鄭芷影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許多,瞥了馮紫英一眼,鄭芷影聳了聳嬌俏的鼻翼,嗔聲道:“大人莫非在見客人時,都是這般無禮麽?”
馮紫英攤攤手,“那也不一定,要因人而異,這種情形很少見,……”
“大人好歹也是咱們大周青年文臣中的俊彥,若是這般表現,未免讓人有些失望,……”鄭芷影美眸橫波,雙手絞着汗巾,咬着嘴唇輕聲道。
馮紫英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麽和這個女人的對話莫名其妙地有了點兒暧昧的味道在裏邊了,自己和她談什麽來着?
哦,是他父兄的前程,這話題卻偏到了自己怎麽走神的故事上去了,太有點兒丢臉了,忠順王還在那邊晃悠着呢。
“下官說了,因人而異,今日有些失禮了。”馮紫英果斷勒住信馬由缰的心思,“娘娘先前說的,下官也記下了。”
怎麽進了宮自己反而有些狂放不羁的感覺呢?面對這些個昔日隻能低眉順眼的女子,竟然有了幾分想要挑釁試探的沖動?
難道是元春和郭沁筠勾起了自己某些特殊而邪惡的欲望讓自己下意識地見了這些人就要去撩撥一下?
想到這裏馮紫英也覺得好像還真有點兒那方面的可能,挑戰不可能或者禁忌的天條,自己好像已經做過了,甚至有點兒越走越遠的趨勢了。
這很危險,但是卻更刺激。
“大人這會子記下了,可不能一出宮就忘在腦後了,本宮也知道這段時間來大人門下表現的人如過江之鲫,可本宮可以負責任的說,家父經年宿将,打仗沖鋒從未後人,家兄和本宮一身武技也皆是父親所授,……”
似乎覺得話一出口才有些失言,鄭芷影把自己一身武技也都透露出來了,趕緊收口,這入宮爲妃,一身武技可不是什麽好事兒,也是忌諱。
馮紫英也覺得有趣,這女人還真的有點兒馬大哈的感覺,笑了起來:“娘娘也精通武技?”
“哼,那也沒什麽大不了,吳孤俠不也一樣?”鄭芷影順手也把别人拉下水。
“哦?賢倫妃也精于武技,莫非娘娘和賢倫妃娘娘還較量過?”馮紫英越發好奇起來,這宮裏故事還真的有些異彩紛呈啊,真是想不到。
鄭芷影臉一紅,扭過頭去,不再接這個話頭,顯然這種屬于陰私的話題是不能被眼前此人知曉的。
“好了,娘娘既然這會子不願意說,那改日下官遇到娘娘時再來聽娘娘說道說道吧,下官就告辭了。”看到忠順王身影再度出現在門上,馮紫英隻能拱手告辭,含笑而去。
看着馮紫英風度翩翩地翩然而去,鄭芷影沒來由的竟然有了幾分不舍,自己怎麽就和這個家夥在這裏亂七八糟地說了半晌閑話,居然還把自己和吳孤俠之間的不對路和交手都洩露了出去?
一時間有些恍惚,鄭芷影捏着手中汗巾,看着對方昂然背影,不知道想些什麽,一直到内侍和丫鬟走到身旁悄聲呼喚,鄭芷影才驚醒過來。
馮紫英不知道自己居然會給對方帶來這麽大的困惑,忠順王沒問他,他主動說了鄭家的事兒,忠順王也覺得這很正常。
“鄭崇均的确是軍中小有名氣的人物,元熙三十六年的武狀元,一手五虎斷魂槍,騎戰和步戰都相當了得,尋常士卒一二十人都未必能近得了身,家傳武技,相當了得,其父鄭玄同原來在宣府鎮中也是一員悍将,不過因爲性格桀骜,不得曆任總兵和總督的喜歡,最終隻能黯然退場。”
忠順王對武勳出身的武将還是很熟悉的,這一點連馮紫英都覺得不簡單。
“那鄭崇均在五城兵馬司當指揮使有些可惜了,該去邊鎮上搏一把才對。”馮紫英若有所思。
“邊鎮上哪有那麽容易去的?”忠順王搖頭,“五城兵馬司就那麽大一個堂子,一個兵馬司頂天也就是一千多号人,但去了邊鎮,指揮使平級過去也得要給個參将身份,最不濟也是遊擊身份,那就得說是指揮數千上萬人了,當總兵的也未必敢随便信任你。”
邊鎮和五城兵馬司的性質完全不一樣,邊鎮瞧不上五城兵馬司乃至京營、上三親軍這些京軍的戰鬥力,但是又很羨慕京中諸軍的優裕生活,所以這就要看各人的選擇了。
馮紫英不置可否。
對于一些在邊鎮上已經喪失了進取精神,隻想混日子的邊将,其實調回京中也不失爲一個好去處,騰出位置來讓願意建功立業的年輕人去拼搏一番,也能給這些人一個機會。
隻是不确定鄭崇均願意不願意去,至于他老爹鄭玄同,馮紫英還要了解一下。
不得不說朝廷傳出的消息讓整個京中諸軍乃至周邊邊鎮都躁動起來了。
随着北線軍團的撤回,以及曹文诏、賀人龍部的南返,涉及到登萊鎮的重組事宜也擺上了案頭。
“文诏兄,人龍兄,來來,請坐。”馮紫英笑容可掬,親自走出書房,迎接二人,讓曹文诏和賀人龍都是受寵若驚。
他們二人剛一進京,就琢磨着先來拜會馮紫英,看這樣子是來對了。
雖然二人都是馮唐的老下屬,不過現在馮唐現在主要心思都在西北軍那一塊上去了,三邊四鎮一幫子窮鬼都要靠馮唐幫襯。
祁炳忠,馬孔英,馬進寶,劉東旸,劉白川,土文秀,許朝,這些都是西北三邊四鎮的武将,一旦朝廷和南京談判成功,這西北軍何去何從就要擺上台面了。
現在西北顯然是受冷落的,傳言朝廷都在醞釀着裁撤固原鎮,将甘肅鎮和甯夏鎮合并成爲甘甯鎮,三邊四鎮可能一下子就變成二鎮,一幹西北武将都是人心惶惶。
手心手背都是肉,曹文诏和賀人龍也知道馮唐現在肯定顧不上自己幾人,好歹自己二人都還有了一個明确去向,登萊鎮雖然寒酸,但畢竟是一個新鎮,朝廷好歹也要給點兒,總比沒有着落的西北諸将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