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盧大人請辭了?!”汪文言興沖沖地沖進來,滿臉不敢置信,“這麽快?”
“算快麽?文言,我倒是覺得有些晚了啊。”馮紫英壓抑着内心的喜悅,但是表面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何苦來哉?非要禦史們的彈章送到都察院去了,他才肯請辭,這就落了下乘啊。”
“大人,不慢了,他可是在陝西紮根八年了,從右布政使到左布政使,若不是大人來,我估摸着要想把他熬走,難。”汪文言很罕見地眉飛色舞,“他這一請辭,孫大人那裏就該明白了,這下子……”
“孫一傑已經來過了。”馮紫英看了一眼,“盧川前腳從我這裏出去,他後腳就進來了,看樣子這布政使司裏邊早有孫一傑的人啊。”
這一句話意味深長,汪文言也眼睛眯縫起來,“莫非他還覺得他能接任布政使不成?這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朝廷沒有追究他渎職的責任就算是法外開恩了,居然還有這等野心?”
“那倒不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了解盧川打算以什麽樣一種方式離開,我會怎麽應對盧川的請辭,順帶也爲他自己下一步選擇做一個精準定位。”
馮紫英目光裏露出思索之色,最後啞然失笑。
“他肯定是留不住陝西了,但是卻也想要掙紮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尋一個合适去處,畢竟他沒有太出格的事兒,上邊肯定也有人替他緩頰,他現在最遺憾的是覺得他該學謝震業第一時間就來向我靠攏吧,可惜啊,還是文人面子觀念太重了一些,比不得武人啊。”
汪文言也笑了起來。
這三司裏邊,要論本事和品行,隻怕謝震業是最不堪的,但是這厮卻是一點好,眼光好,加之又放得下面子。
認定馮紫英之後,第一時間就一頭倒向馮紫英,毫無半點保留,馮紫英指東,他絕不向西,那姿态讓無數人都背後不齒卻又豔羨無比。
單憑這一點,無論他有多麽不堪,馮紫英都要保他,都要用他,否則日後誰還會投靠馮紫英?
“徐大人呢?”汪文言問道。
既然陝西官場要大動,這西安府知府這一核心位置自然就是首當其沖的,必須要拿在手裏,徐良彥也是一個首鼠兩端的角色,可以說,一個孫一傑,一個徐良彥,馮紫英都沒有真正拿捏住,一直到現在。
“這也是個聰明人,昨夜就來了,隻怕都察院在浙江那邊的消息剛傳回來,他就斷定盧川無法坐穩了,盧川自己還沒下定決心請辭呢,他就斷定盧川今天就會來我這裏,這人不但聰明,而且厲害啊,陝西還是有人才啊。”馮紫英慨歎。
徐良彥在崔文善一案中提供了相當大的證據支持,這個情馮紫英還不能不認,而且嶽珊寶那裏徐良彥也親自去和嶽珊寶談,促成嶽珊寶主動交待,這一案也才能有如此順利,這又是一大功,所以馮紫英也隻能說,這厮是個人精,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踩準節奏。
“那大人的意思是……”當初汪文言就和馮紫英商量過,如果徐良彥态度暧昧,那日後西安府知府就必須要想辦法換人。
當初确定的三個目标,一是都司指揮同知,謝震業已經算是自己人了,可以不計;一個是按察使,孫一傑這個位置要拿下;還有就是西安府知府,這個位置更重要,類似于順天府尹,必須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裏。
布政使人選輪不到馮紫英置喙,朝廷也不會聽馮紫英的,按察使也有難度,但馮紫英準備努力一下,把孫一傑挪走,看能不能選一個和自己關系密切的,或者是傾向于自己的人選來,實在不行,也隻能接受。
唯獨這個西安府知府,馮紫英卻是志在必得。
徐良彥這種人他是斷斷不能信,也不會用的,但現在卻遇到了一些麻煩。
孫一傑估計會走,但要等到三四月京中吏部考核之後才談得上。
徐良彥這邊,如果不給徐良彥一個升遷位置,他肯定不會走,那也就意味着自己還得捏着鼻子替這個家夥說好話。
“先看一看,徐良彥此人還是有些手腕的,京裏也有人說話,如果要推他走,還得要非些周折,倒是孫一傑這邊,他已經流露出了想要走人的心思,不過是要和我讨價還價,希望在吏部和都察院那裏給他一個‘公允’的評價罷了。”馮紫英淡淡地道。
汪文言皺起眉頭,“大人,這都十二月了,馬上就翻年了,如果不能迅速把這些官員任命梳理好,勢必會對明年的各項事務帶來很大影響,災民饑民流民,這三民問題不解決好,大人想要明年就回京,難比登天啊。”
馮紫英也苦笑起來,攤了攤手,“我何嘗不知?可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做主啊,我才四品,盧川、孫一傑論職銜都比我高,徐良彥都和我平起平坐,高攀龍清峻傲岸,很不好打交道,也幸虧柴大人擔任左侍郎,我才能說得上一些話,否則更難。”
汪文言沉吟了一下,“若是徐良彥不好動,那嶽珊寶通判一職空缺,應該不難吧?另外鳳翔府府同知高俊海也來找過我,……”
“哦?高俊海?”馮紫英揚了揚眉,“我印象中他是甯國府太平人?和你算是半個老鄉?”
汪文言也有些佩服馮紫英的記憶力,這陝西諸府的知府同知加上各州縣的主官,他基本上能背得出一個大概,尤其是西安、延安、鳳翔這三府的府州縣要員名字籍貫,他都能記得,這高俊海自己隻在他面前提過一次他就記憶深刻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汪文言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才來幾個月,這不少人對我的了解甚至比我自己都還清楚,歙縣縣衙裏的熟人,我老家的遠房親戚,人家都能如數家珍,我都不得不佩服啊。”
馮紫英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攀龍附鳳,人心皆往嘛。隻是能攀到陝西來,也的确還是難爲人家了。”
“西安府同知舒慶堂年成到了,該轉任了,亦可升遷,據說他在謀求去布政使參事,吃個清閑飯,高俊海想要轉任西安府來。”
鳳翔府同知轉任西安府同知,隻是平遷,但西安府同知的曝光量顯然不是鳳翔府那邊可比的,而且直接在巡撫、布政使和按察使這些要員們的眼皮子下邊,做出成績,也更容易獲得上邊的看重。
馮紫英背着雙手走到窗邊:“估摸着這一段時間這種情形還會更多,延安府那邊的情況也有類似的,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核按理本月就要來,但是推後了,估計二月份就會到,到時候文言你要有針對性的拿出一批意見來,從有利于各州縣的事務推進來,尤其是土豆、番薯和玉米這三類作物的推廣種植,以及後續的儲存等等,都要考慮進去,……”
汪文言明白馮紫英的意思,要把這一項事務作爲考核官員能力的重要指标。
“恐怕赈濟事務要列到第一條,這是确保明年全省穩定的關鍵,可以和這個種植推廣土豆番薯玉米結合起來操作。”汪文言建議道。
“嗯,我也是此意,具體如何考核,你要拿一個方略出來,到時候吏部和都察院的人來了,我們才好和他們溝通協商,要落實到位,不能隻是嘴皮子上說一說,否則就沒有人重視。”馮紫英專門叮囑道。
馮紫英很清楚自己來陝西時間太短,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在陝西呆太久,隻能抓緊時間立威然後在用人上發力,用一些自己信得過且願意跟自己的人,實際上這一樣有很多弊端和隐患,但現在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先用,日後有問題再說。
像潘汝桢、許俊陽和夏之令這些人,能用的他就盡量用起來,另外,像西安府知府這就必須要用一個自己貼心可用之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讓練國事來。
不過這略微有些難度,練國事剛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右參議,已經是破格提拔,現在一年時間不到又要調任西安府擔任知府,這就太驚世駭俗,都快要趕上自己了,除非有特别的理由,或者練國事在任上做出什麽更突出的成績出來。
現在練國事尚未下去兼任兵備道,如果能讓他在兼任兵備道時拿出幾分成績來,也許還可以一試。
兵備道的職責比較模糊,以布政使司參議名義來挂兵備道,也就是要指揮這一區域的軍事動作。
像山西就有十個兵備道,既可能是布政使司參議,也有可能是按察使司副使和佥事兼任,其中像大同、雁平、甯武等重要兵備道,實際上是受大同和山西鎮指揮,其他幾個兵備道則受三司的指揮,而三司理論上對兵備道都有影響力,但在軍事上還是以都司爲主。
現在陝西亂軍入晉,而且平陽府已經陷入混亂,或許還能幫練國事一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