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顯然考慮要深層次一些,“大人,榆林軍怕是不可能給他那麽多人吧?馮紫英在永平府擔任同知的時候就以組建民壯來對抗蒙古人入侵大軍,而且還大獲全勝,而且此番他又召見了都司指揮同知謝大人,莫不是他想要以都司衛所爲架構,組建衛軍來對付亂軍?”
中年儒生就是陝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盧川,雖然派了幕僚去見了馮紫英,但是馮紫英那邊顯得有些輕描淡寫,對自己和孫一傑派去的人都不冷不熱,似乎是要觀察一番,這讓盧川也不太高興。
在盧川看來,就算是馮紫英是過江強龍,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地頭蛇的支持,他就别想在陝西打開局面,就算是孫一傑支持他也不行。
未曾想馮紫英根本就不來西安,而是就落足延安了,而且一呆就是一個月,似乎在延安就有些樂不思蜀了,哪有這樣的巡撫?!
陝西局面亂成這樣,盧川心知肚明,這有多方面的原因,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有自己放任的緣故。
孫一傑這厮和自己鬥法,他本想要借助這場亂局把孫一傑給攆出陝西,或者說徹底壓倒對方,但沒想到孫一傑這厮倒是狡詐,到後來有點兒默契了,不肯和自己正面沖突,讓自己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适的機會了。
自己也沒想到這大旱程度如此嚴重,而地方上的應對如此乏力,導緻了各地亂起蜂擁,到後來自己也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
有時候盧川自己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給陷進去了,否則朝廷怎麽會突兀地派出一個巡撫來,而且還直接斷絕了自己出任巡撫的可能。
那也罷了,但這個馮紫英出任巡撫本來就有些膈應人,一個二十出頭剛擔任四品官沒多久的毛頭小子居然也能出任巡撫,盧川覺得這就是朝廷在羞辱自己,對自己不滿的一種态度。
而這個馮紫英居然也一來就打自己的臉,不來西安,而在延安那邊呆着,似乎還幹得有滋有味,弄得自己在西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派去幕僚也是不鹹不淡地就打發回來了,甚至什麽明确的指示都沒有,似乎有點兒當自己不存在一般,這讓盧川很是不爽。
問題是在延安,自己還有點兒鞭長莫及,甚至想要辦點兒什麽都不方便,那潘汝桢也不是自己的人,弄得自己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算了,他要折騰就由他去吧,他是巡撫,他最大,到時候别自個兒給自己挖坑落下去,還得灰溜溜的來找咱們替他遮掩就行了。”盧川冷笑一聲,“總覺得自己之前幹了點事兒,就天下哪裏就去得了,他會明白陝西可不是那麽好調理的。”
“呵呵,小馬乍行嫌路窄,雛鷹初舞恨天低。巡撫大人太年輕,覺得在永平府和順天府幹得很順手,大概覺得來陝西也差不多,不過他好像忘了,在京畿,他可以倚仗齊閣老和官尚書以及喬禦史這些師長,但陝西天高皇帝遠,大旱經年,亂民如麻,若是能帶百萬粟米小麥或者錢銀過來,或許還能赢得一片歡聲,但這麽赤手空拳來可不行。”
似乎是覺察到東翁的心情不是太好,幕僚也隻能順着對方的口吻來說,不過最後還是話鋒一轉:“但照說這位馮巡撫也算是來過西北平叛過的,對咱們西北不陌生才是,怎麽就這麽天真了呢?難道真的覺得招安一幫邊寨軍,就能包打天下把南北都給清剿幹淨了?”
幕僚最後的一句話讓盧川也陷入了沉思,馮紫英不是雛兒,對西北不陌生,而且大同距離陝西這邊也不遠,他自小在大同長大,豈會不了解西北的民情,更别說還有一個老爹。
“朝廷還是給了他三十萬兩銀子的,但我以爲這點兒銀子是杯水車薪,緩不濟急。”盧川沉吟了一下,“咱們在陝北那邊的消息還是太閉塞了一些,潘汝桢那厮不可靠,傳遞回來的消息全是無關緊要的,我倒是有些懷疑這厮是不是抱上了馮紫英的粗腿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幕僚想了一想,“還是要多派一些人過去,另外延安府那邊不少士紳還是有些門道的,不妨通過他們了解一下情況,我不信馮巡撫就能繞過這些人,陝北缺糧,光靠府州縣那點兒倉儲存糧,可堅持不了兩天,還得要找這些士紳募集,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盧川微微點頭,這是誰都解決不了的難題。
陝西缺糧,哪裏都缺,糧食又都在缙紳糧商們手裏捏着,無論是誰出面吆喝,這些士紳們都隻會略作表示,算是給地方官員幾分面子了。
誰也不知道這旱情會持續多久,這糧價隻會越來越高,都在預測起碼到今冬明春,這糧價起碼還要漲三成。
隻要囤着糧食,隻會包賺不賠,而且是大賺特賺,而從外邊大規模運糧進來的可能性很小。
山西、河南自身就在遭旱,從湖廣運糧過來,光是運輸成本就能把糧價折騰上天。
盧川也在揣摩馮紫英想要打開局面會怎麽做,但他始終覺得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手中沒糧無論如何都做不了這道題,他内心覺得這陝北要亂就任由他去亂,朝廷無力赈濟,陝北三府一百多萬人口,不死掉一半以上,誰都沒轍。
至于怎麽死,餓死太難看,名聲也不好聽,所以還不如由得亂軍四起,讓他們相互火并互殺,官府守住縣城和要隘堡寨,就足夠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些亂民引入山西河南,讓他們一窩蜂的去鄰省折騰,那樣皆大歡喜,但這話隻能藏在肚子裏,不能說。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守着同官——蒲城——同州——潼關這一線,确保亂軍不西進西安,其他他真的無能爲力。
馮紫英覺得他能耐大,那就由他去,反正他是巡撫,自己現在都該要聽他的,出了事兒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之前盧川還覺得馮紫英入陝是對自己的一大威脅,但現在看來,他要在陝北折騰還是好事兒,起碼減輕了對西安這邊的壓力。
他就不信馮紫英在陝北能折騰出什麽花樣來,沒糧沒銀子,甚至有銀子都不行,這一百多萬人饑民災民,怎麽就能安撫下來?
遠在吳堡的馮紫英其實都能猜測得到現在盧川、孫一傑的心思,陝北這地方,大旱之下,周遭同樣是缺糧之地,怎麽解決忍饑挨餓的百姓生存問題,缙紳地主和商賈有糧,但是要讓他們把糧交出來,那無異于要他們的命,沒有哪個官府敢自斷根基。
不過對馮紫英來說,這就簡單了,一切都是亂匪所爲,自己是跟進剿匪,恢複局勢,地方士紳商賈應該感謝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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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葉向高将手中的信函狠狠地摔在桌面上,滿臉困惑不解和憤怒,“降而複叛,這些邊寨的亂軍就這麽桀骜不馴?朝廷給出了這麽好的條件,還不知足?”
方從哲、李三才和張懷昌都默不作聲,等了一等之後,張懷昌才緩緩道:“恐怕還是糧食問題,這些邊寨背後都有數千上萬的家眷,光是管這些人,他們的親朋故舊家眷無以爲生,肯定還是無法安撫下來。”
這個問題大家都明白,但無解。
“馮铿難道沒有向地方士紳募集糧食麽?”葉向高的語氣也低緩了下來。
“肯定募集了的,但……”張懷昌搖搖頭。
效果肯定不會好,誰會在這個糧價飛漲的時候把糧食都交出來,朝廷能給什麽回報頂得上暴漲帶來的利潤?
“那紫英的對策呢?”葉向高語氣緩和了一些。
“這,……”李三才也苦笑,“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能做的都做了,紫英隻要能把局面控制下來,我覺得就不必拘泥手段了。”
“平陽府那邊局面如何?”葉向高又望向李三才。
一聽提起平陽府,衆人又都皺起眉頭,李三才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道:“很不妙,陝西亂軍不斷東入河東,但山西鎮柴國柱和大同鎮楊元行動遲緩,理由倒是充足,糧草辎重要備齊才敢南下,否則邊軍再嘩變成爲亂軍,那才真的又是禍端了。”
“目前情況怎樣?”葉向高有些不耐煩了,“道甫,我隻要聽實話。”
“榮河,萬全,聞喜三縣都受到了沖擊,災民饑民群起,在蒲州、解州、臨晉亦有效仿之勢,小股亂軍紛起,各地紛紛向太原告急,山西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都已經急報京裏,要求盡快處置,否則……”
李三才話音未落,葉向高已經怒了,“各地衛所呢?真的就全是擺設了,陝西都司是擺設,山西都司也是擺設?我記得兵部不是安排了人,還撥了一筆錢銀去山西練兵麽?兵呢?”
張懷昌不得不出面來幫忙緩頰了,“山西鎮損失太大,兵部在山西是練了一些兵,但是都被山西鎮優先抽調補充了,所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