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倫恨恨地拍了一掌眼前的土台。
這個老黃羊太蠢了,就不知道分散開來一些,太過集中的沖擊固然看起來更有威勢,但卻更容易遭到對方的密集攢射,損傷更大。
不過莫德倫也知道老黃羊的意圖,就是想要一波就徹底撞垮城門,進而突破。
但他也把敵人想得太簡單了一些,青草塢這幫人雖然戰鬥力差,但是能把搖天旗給火并吃掉,說明王成武還是有些手段的,這麽簡單就一蹴而就,那未免太小瞧對方了。
被莫德倫暗自咒罵不已的老黃羊黃炳陽此時也是眼睛珠子都紅了起來。
這才兩刻時間不到,自己就已經丢下了不下兩百具屍體,看着那一個個被擡下來哀嚎慘叫的二郎,周圍衆人無不恻然。
這都是實打實自己的老兄弟啊。
城牆上的箭矢如雨點一般密集,似乎是把所有的弓箭手都集中在了這一片,而密集沖鋒帶來的壞處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來了。
看起來氣勢如虹,但一旦遭到打擊,損失太大,兄弟們的鬥志就像滾湯沃雪一般消落下來。
那些原本安排好替補擡木的兄弟都被這場血腥屠殺般的攢射吓破了膽,不顧一切的跑了回來,如果不是自己咬着牙提着刀堵住他們,估計他們就能一直沖到後邊督戰隊前去送人頭了。
黃炳陽自己是知道莫德倫的督戰隊不是說着玩兒的,當初約定若是破城自己能首占财貨,那前提就是自己必須要擊破城門,其他各處不需要自己管,隻管破城門,就這一個功勞,就足以讓自己占首功。
破城門甚至不需要自己在突進,剩下的交給莫德倫伯顔寨的人來接手,黃炳陽算過還是劃算的,沒有護城河,距離也不遠,一咬牙,十來根根撞木能有一半沖到城門上,他就有把握把城門擊破,哪怕爲此付出三四百人的傷亡,那也值得。
青草塢那幫人的情形黃炳陽也是有所了解的,七八百好土寇,比自己還不如,就算是兼并了搖天旗的人馬,那又如何?
從搖天旗逃出來的人那裏打聽來的消息,他們的人根本就不服王二麻子那個醜鬼,短短幾日之内,他不信王二麻子就有那麽大本事讓搖天旗的人心服口服聽命于他,就算是自己或者莫德倫也沒有那個本事,遑論王二麻子那個讓人望而生厭的醜鬼。
誰曾想這一波的箭雨竟然如此兇狠,黃炳陽注意到其他攻擊區域基本上隻是零星的箭矢射擊,唯獨自己攻擊區域遭遇了這種打擊。
很顯然敵人就是把自己的撞木攻擊視爲了最大的威脅,這可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但此時黃炳陽也知道不是再去和莫德倫讨價還價的時候了,如果不能立即扳回一些場面來,隻怕自己這一部在莫德倫那個陰狠人那裏就會被打上了叉,說不定就會直接把自己入城之後的首占之功給剝奪了,謝老根和張老八他們都還眼巴巴地盯着呢。
惡狠狠地一揮手,黃炳陽嘶吼着道:“張二楞,你還愣着幹什麽,讓你的人接替趙鐵鎖的人,黃三子,你的弓箭手是吃素的,還不給我上去壓制射擊?胡德巴,伱把你的人給我備好,一旦黃三子壓制了城牆上的官軍,你就壓着張二楞的人往上沖,不管城門,你的人擡着雲梯上!”
随着一連串命令的下達,老黃羊部接近兩千号人都如同茅廁裏的蛆蟲一般蠕動起來,幾部雖然無法形成完整陣型,但是在老黃羊的怒吼叫罵聲中,還是笨拙地運轉起來,按照命令勉強集結起來,在身後頭領們的刀背和棍棒催打之下,一窩蜂地想着西城門猛撲過來。
首先上陣是老黃羊部的嫡系黃三子的弓箭手部,他們爬上那一處專門預留的高地,說實話無論是莫德倫還是黃炳陽他們都沒弄明白這一處高地是怎麽就留在了城門外這百步之遙處,正好成爲弓箭手壓制城門的台階,難道是官軍覺得在城牆上對這一地居高臨下能更好的對射?官軍覺得他們弓箭手的箭術能夠徹底壓制己方?但一旦對射,他們便無法對攻城步卒進行壓制,這卻又是己方更願意見到的啊。
這個疑惑一直到黃三子的一百多弓箭手上了這一處壟地而張二楞部更是借着弓箭手壓陣開始嚎叫着發起猛沖那一刻才揭曉。
本随着霹雷般的巨響在城頭炸響,還沒有回過神來的老黃羊部,便被一陣劈頭蓋臉的碎石雨給徹底打蒙了。
三尊虎蹲炮一字排開,按照試射早已經調校好的距離,三炮齊發。
第一次掃射就直接将剛來得及爬上高壟準備列陣的黃三子部那一百多号弓箭手來了一個下馬威,三分之一的弓箭手當場就被這一輪飛石雨橫掃,嬰兒拳頭大小的碎石通過火藥動力催動,在空氣中呼嘯着席卷而過,當場就有四五十人在這一輪橫掃中倒地不起。
這種飛石橫掃力道極大,而老黃羊這些亂軍幾乎沒有甲胄,即便是有也根本無濟于事。
一輪飛石之後,整個場面頭裂骨折,胸腹盡碎,肢斷血濺,那副場景,足以讓人當場嘔吐。
所有人都被這一波飛石狂掃給打蒙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亂成一團的亂軍士卒們茫然無措的四下張望,有的就地撲倒,有的向後逃跑,還有的亂喊亂叫。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第二輪飛石再度在炸響聲中席卷而到,還未從第一輪打擊中驚醒過來的亂軍弓箭手再遭痛擊,慘叫聲,呼号聲,哭泣聲,不絕于耳,整個高壟地上屍橫遍野,殘肢敗體有如一個修羅場。
馮紫英舉着望遠鏡看着鏡中這一幕,滿意地點點頭,這幫試炮工人的确厲害,這兩炮都打得極準,徹底廢了意圖進入高地和西門城牆上己方弓弩手對射的亂軍弓箭手,但這還不夠。
在馮紫英的指令下,試炮工人們有條不紊地微調炮口,對高地周邊正在整隊待命的老黃羊胡德巴部又來了一輪炮擊。
這一輪炮擊的戰果威力更大,因爲胡德巴部正在集結準備跟随在張二楞部對城牆發起沖鋒,人員幾乎都人挨人的擠在一起,被這淩空一擊當場就打了一個崩潰。
亂成一團的士卒哭嚎着向後亂跑,無論是老黃羊本人帶着本部還是再後方的莫德倫伯顔寨的督戰隊,都根本無法阻擋得住整個崩盤的局面,隻能跟随着後逃的老黃羊部向後退出三裏地,才算是穩住陣腳。
老黃羊部的潰敗直接也把旁邊的謝老根部帶崩了。
本來就是沒有多少軍紀的亂軍,再加上又是各部合攏起來組成的聯軍,自然就沒有那麽多規矩可言,你跑我也跑,我比你跑得更快,幾乎是一兩炷香工夫,整個西門上發起的攻勢就徹底瓦解了。
看着海水退潮一般退下去的亂軍,馮紫英并沒有讓越山營出城追擊。
一來城門已經堵死,三五兩下也打不開,二來他也不認爲現在的越山營就具備了追擊的能力。
莫德倫的伯顔寨兵馬兵未動,甚至在被老黃羊部拖累後撤時,也還能基本保持陣型,這讓在城牆上認真觀察的馮紫英都對伯顔寨的人馬高看了幾分,單憑這一點,越山營就還有相當差距。
應該說這種有些粗糙而簡陋的攻防戰比起自己以前所見所經曆的戰事看上去都要拙劣許多,無論是攻城一方還是防守一方,都是如此。
三門虎蹲炮都能發揮出如此巨大的效力,讓馮紫英始料未及,這隻能說明這些亂軍未經曆過這類場面,太過密集的陣型甚至設下的陷阱加上毫無防備的心理,讓他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不過馮紫英也相信很快這些亂軍就能回過神來,下一輪攻防戰對手就不會如此輕易被擊潰了,木盾皮盾乃至木質擋闆都能夠有效的阻擋虎蹲炮發揮威力,尤其是伯顔寨的人馬還沒有真正上陣,要等到那個時候,才能真正掂量各自的戰鬥力。
汪文言也跟在馮紫英身後看着這一幕,“大人,亂軍的表現有些出人意料啊。”
“嗯,習慣了亂戰取勝的他們要學會攻城,尤其是面對正規軍守城的情況下攻城,還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要多久,還要看他們的悟性和韌勁。”馮紫英搖搖頭,“還有,像伯顔寨和拜堂寨這些真正具備一定戰鬥力的亂軍還沒有登場呢,這場前哨戰隻能算是一個小挫,實際上換了越山營來攻城遭遇這種情形,結果也差不多。”
汪文言啞口無言,好一陣才道:“但是經曆幾場戰争之後,越山營就能夠成長起來。”
“還早,這類戰陣對他們士氣是一種鼓舞,但是卻難以讓他們的韌勁得到提升,一支軍隊要成長起來,士氣決心,韌勁耐力,軍紀作風,作戰意志,都缺一不可,越山營還差得遠,我隻希望能守下吳堡城,也許能讓他們成爲半成品。”馮紫英評價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