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絕對不行。”邱子雄勃然大怒,“張老八那點兒小心思我還不明白?西門肯定是城裏防禦重心不說,他們去打東門,肯定就是佯攻糊弄我們,就等着我們這邊拼死費力破城之後好坐享其成,那如何能行?這幫混蛋做事不行,就成日裏打這些主意。”
“那你覺得如何?”莫德倫沉吟着道:“我們諸寨的兵馬不過四千餘人,他們剩餘兵力多達一萬三千人,單靠我們,就算是打下來肯定折損也相當大,但要靠他們,……”
“德倫,以我之見,還是我們二寨分别牽頭,将寨兵分開來,伯顔寨帶寨兵主力另外再讓張老八、撞天王、鑽山豹、老黃羊、謝老根他們幾支人馬攻打西門,必須要押着他們上陣,我帶着剩餘人馬在東門進攻,我可不會慣着他們,想要吃肉,那就得給我賣命上陣,否則休怪我刀下無情!”
邱子雄完全信不過寨兵以外的其他亂軍,在義合驿城時就提出要徹底整編其他亂軍,這遭到了其他亂軍的堅決抵制,在如何瓜分吳堡城内的糧食财貨上也是各執己見,弄得不歡而散。
最後勉強達成了一緻意見,那就是以攻吳堡城來作爲驗證,誰該在戰後分得多少,由戰績來說話,最終大家來評定,在攻城戰中表現糟糕的,那就必須要接受整編。
好在寨兵實力強大,其他多支亂軍雖然也不滿意,但是也得要承認沒有諸寨兵,他們打不下吳堡城,有這個做倚仗,這個聯盟才勉強沒散。
從邊地上過來的寨子除了伯顔寨和拜堂寨外,還有七個寨子,不過這七個寨子都是小寨子,每個寨子兵馬二三百不等,屬于小而精那一類,好在這些寨子在态度上都比較擁護支持伯顔寨和拜堂寨。
莫德倫和邱子雄最希望到來的大兔鹘寨和波羅寺寨未能及時到來讓他們二人很失望,但是卻等不下去了,隻能先行進發,隻希望大兔鹘寨和波羅寺寨的人能及時趕到。
不過他們也不認爲缺了大兔鹘寨和波羅寺寨的人就沒法打下吳堡城,隻是希望二寨到來能加速這一進程,但是這兩寨沒有參加,日後要想瓜分糧食财貨,那就不好說了。
見邱子雄如此果決決絕,莫德倫也隻能贊同,但是他擔心伯顔寨和拜堂寨兩寨兵力分開會削弱戰鬥力。
雖然有一些小寨兵力支持來推動其他亂軍各部的進攻,但是畢竟不是自己直屬兵力,在指揮和推動上就未必有那麽如臂指使了。
不過現在這種情形也隻能如此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若是放任其他各部亂軍在東門進攻,隻怕就真的變成一個形式糊弄自己這邊了。
看着城牆下的亂軍開始結陣,馮紫英也舉起千裏鏡在仔細觀察着。
應該說經曆過甯夏之亂甘州攻防戰之後的他對于這種場面不會有太大的感觸了,不過那都是幾年前了,有些淡忘了,現在驟然重新置身于這種面對面的戰陣中,還是有些說不出的興奮和悸動。
他也能看得出守城一方王成武所在的越山營表現出來的混亂、茫然和稚嫩,如果不是馮佑那幾十名親兵在其中不斷的棒打、腳踢加上訓斥,隻怕這種情況還要糟糕。
越山營是馮紫英給王成武部的命名,意味着這支從黃土地上起家的軍隊未來能夠攀越一座又一座高山,達到勝利的彼岸。
雖然這個越山營現在還殘缺不堪,甚至隻有三部人馬,但馮紫英覺得一支部隊如果要真正成長起來,首先就要把名分确立好,氣勢要提足,讓他們有自信和勇氣鬥志,隻有這樣才能爲這樣一支軍隊塑造一個魂魄,也才能談得上其他,此所謂名不正氣不順。
以前在永平訓練民壯也好,幫着賀虎臣、楊肇基他們到京營也好,都隔了一層,而且都是自己無法直接掌握的軍隊,所以很有些遺憾。
但是現在自己作爲陝西巡撫,上管軍下管民,尤其是在面對陝西如此混亂局面的情況下,就再沒有什麽忌諱了。
大大方方先組建一支自己能直接掌握的軍隊,哪怕這支軍隊現在還處于一種十分幼稚、笨拙、孱弱的階段,但是隻要它是屬于自己能一手掌握的,馮紫英覺得就值得好好培養,尤其是在陝西大亂的情況下,有無數的機會去磨砺鍛煉,讓其在戰火中錘煉出來。
至于說這支軍隊的編制從何而來,馮紫英也想過。
陝西現在因爲亂軍四起而局面崩盤,都司和衛所淪爲擺設,那麽日後陝西地方衛軍怎麽與所在的三邊四鎮邊軍形成協同默契,成爲三邊四鎮的有力補充,就需要一個改革。
這個機制恐怕不能延續以往那種都司——衛——所的機制,而應該劃定區域,設立常備兵,在邊軍穩定的情況下,這支軍隊就是内衛部隊,對内進行剿撫鎮壓,當邊軍出現缺額需要補充的,時候這支軍隊便可以迅速補入,搖身一變成爲邊軍。
越山營就是試點,這支軍隊底子并不好,主力兵員實際上就是來自青澗青草塢和綏德鳳凰嶺的兩支亂軍整合之後。
雖然幾經篩選剔除,但是實事求是地說戰鬥力不強,鬥志不高,隻能留待日後不斷的戰争洗禮來進行淘汰了,而守吳堡就是第一場,能在這場戰事中生存下來并迅速融入适應真正的戰争生涯,才有資格成爲越山營的一員。
馮紫英也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身邊王成武臉色潮紅和眼中的鬥志,這個家夥顯然也沒有經曆過這種大陣仗,但是似乎卻是天生就有一種遇強則強的大心髒特質,雖然興奮,可卻沒有懼怕之意,反倒是很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這是好現象,不過對于一營指揮來說,那卻需要潑潑冷水,讓其稍微冷靜一些。
“成武,感覺如何?”馮紫英背負雙手,千裏鏡已經遞給了身旁的尤三姐。
整個護衛群體中除了男裝的尤三姐作爲貼身護衛依然保留,其他人都已經自由組合成了突擊小組,這個時候就沒那麽多講究了,打赢這一仗再說其他。
“大人,說實話,有些緊張和興奮,還有些害怕,當然,不是怕死,而是怕這一仗不能打好打赢,辜負了大人的期望。”王成武舔了舔嘴唇,滿臉麻子微微顫動,多了幾分獰惡氣息,但是看在馮紫英眼中卻毫無違和之意。
武夫麽,又不是儒将,難道還要小白臉不成?就是要這種兇狠獰惡的氣勢才能壓得住場面。
“呵呵,無需太過緊張,你們是第一次打這種正規的硬仗,但同樣對手也可能是一次遭遇這種攻城戰,他們的情形,我清楚,大家半斤八兩。”馮紫英淡淡地道。
“聽李大人說大人年輕的時候曾經單槍匹馬闖草原,守甘州?”這個時候的王成武已經知曉了馮紫英的身份,滿滿的欽佩和忠心。
馮家啊,哪怕他就隻是一個延安府青澗縣的無賴子,那也是聽說過邊地大名鼎鼎的三大家,李家,馮家,麻家,那簡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頂尖望族,自己這種人換了以前,别說這麽站在一起說話,就是跪在路邊叩頭都沒有資格。
其中李家是遼東豪門,但現在已經黯淡下來,馮家正是最極盛時候,隻可惜聽說馮總督的獨子卻去讀書當了文臣。
還有麻家,倒是子弟不少在軍中暗自蓄力,在軍中頗有勢力,不過卻在麻貴緻仕之後,缺乏領頭羊了,要看未來幾年有沒有優秀子弟脫穎而出站上更高的位置了。
沒想到這一位竟然就是馮總督的獨生子,更爲關鍵的是人家才二十出頭就已經做到了四品大員,比延安府知府大人都還要身份尊貴,據說還是什麽翰林院修撰出身,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誇張了,單槍匹馬進草原有這麽回事兒,但土默特人首領和家父有交情,談不上有多危險,至于守甘州,我一個人哪有這本事,還不是靠下邊兄弟的拼命?”馮紫英擺擺手,“就像現在一樣,我也站在城頭上,難道下邊亂軍就不攻城了?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都打下去?還不是得靠你們越山營的表現,成武,這是一次機會,一次證明自我的機會,我可以幫你扶你,但最終你如果想要在朝廷在兵部那邊獲得認可,還得要靠自己實打實的戰功來表現,這句話你可以帶給你的兄弟和手下們,起碼,在我姓馮的這裏,隻要立下功勞,沒有人可以抹殺吞沒!”
王成武隻覺得一陣熱血上湧,全身都是忍不住顫栗發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一抱拳道:“成武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但有大人這番話,我們幾兄弟和手底下一幹兒郎們,就認定了大人您,您就睜大眼前看着,除非他們從我王成武屍體上踩過去,否則别想踏進城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