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帝嘴角微微翹起,滿意的笑了起來,這才是一個合格的武将,太多想法或者沒有欲望的武将都是不符合朝廷期望的。
這個馮唐頗有眼光,也有手腕魄力,在邊軍中亦有威望,若是再毫無欲望,那就真的要考慮一下了。
好在此人好财卻又有底線,而且其子是走文官之路,那就是好事了。
“馮唐此策你以爲如何?”永隆帝問道。
照理說盧嵩作爲龍禁尉指揮同知是無權參與這等朝廷政務的,但他是永隆帝潛邸老臣,忠誠度無虞,所以永隆帝才會問他,他也才敢回答。
“此策甚佳,分而治之一直是朝廷對草原諸部的策略,無論是土默特諸部還是整個鞑靼諸部,不過……”盧嵩遲疑了一下。
“不過什麽?”永隆帝有些驚訝,這應該是朝廷的一貫方略,難道還有什麽不妥麽?
“張瑾從西疆回來也說起了此略,他說他也以爲此略乃是經營草原的最佳方略,但是那馮铿卻有不同意見,……”
盧嵩的回答讓永隆帝大爲吃驚,這不是馮紫英也一直倡導的麽?怎麽還有不同意見?
“張瑾說,馮铿認爲從目前來說此略尚可,但是察哈爾部林丹巴圖爾頗有野心,若是按照朝廷方略,勢必要挑動蒙古右翼和左翼之争,防止右翼統一左翼或者左翼統一右翼,尤其是要防止作爲黃金家族後人的察哈爾部作大,……”
永隆帝也對兵事頗爲用心,自然明白,點點頭:“這是正解。”
“但他說鞑靼諸部也不傻,自然也明白朝廷的意圖。原來他們也沒有辦法,但是現在建州女真崛起速度極快,不但加快了對女真諸部的統一步伐,而且還是将手伸向了遼西的科爾沁、外喀爾喀諸部,如果朝廷仍然對鞑靼諸部采取分而治之扶弱抑強的方略,恐怕林丹巴圖爾會很快失去對科爾沁和外喀爾喀諸部的影響和控制力,将這科爾沁和外喀爾喀諸部推給建州女真,屆時察哈爾部很難抵擋得住建州女真的攻勢,整個關外塞外的平衡會被打破。”
永隆帝皺起了眉頭。
建州女真已經成爲最大的隐患,遼東遼西局面都相當窘迫,寬甸六堡的撤離引發了極壞的後續影響,使得相當一部分漢人也投向了建州女真,使得建州女真擴張勢頭更猛。
這也引發了朝野許多人對李成梁的攻讦,認爲他和建州女真有勾結。
但永隆帝卻知道,李成梁固然有責任,但更主要責任還是在朝廷自家。
糧饷的極大不足,使得任何一個執掌遼東的将帥都爲之頭疼不已。
尤其是糧食要運到遼東實在太難了,耗費太大了,而對于當地漢人的增加賦稅又讓遼東漢人對朝廷的态度也越來越抗拒,這恐怕是李成梁最終不得不放棄寬甸六堡的一個重要因素。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則是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勢頭已經讓寬甸六堡成爲孤懸于外的孤子,若是沒有有力的支撐,極有可能會被建州女真尋釁借機吞滅,這個責任李成梁承擔不起。
若是遼西的科爾沁以及更北的外喀爾喀諸部都被建州女真拉攏或者吞并,那整個薊鎮甚至宣府都将徹底暴露在女真鐵騎的刀鋒之下,遼東還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難說了。
到那時候整個京師從東北到正北再到西北面都會烽火連片,便是在這皇宮裏都睡不安枕了。
“馮铿說這番話的意思是什麽?”
盧嵩回答道:“張瑾也問過馮铿既然如此,可有解決之策,馮铿說現在并無良策,河套這邊剛剛穩定平衡下來,察哈爾部的情況還有待觀察,遼東的不利局面使得大周對科爾沁和外喀爾喀諸部的影響無力達到,這就給了建州女真的可乘之機,……”
永隆帝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起來。
前日他并沒有和馮紫英談論遼東局面,他沒想到馮紫英對邊地軍務的了解如此之深,甚至對遼東局面也是這般熟悉深入,甚至有更深刻的見解看法。
但從馮紫英的話語能聽得出來,對方對遼東局面很不看好。
深吸了一口氣,才算是平複了一下心境,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事情,或許馮紫英強烈要求組建水師艦隊和在山東開海,也就是要加強對遼東的支持,想到這裏永隆帝心情稍微好轉了一些。
“唔,此事朕知道了。”永隆帝點點頭,“馮唐此番在平叛之役中表現情況,你們呈送上來的奏折朕也看了,甯夏、甘肅兩鎮情況之前與榆林相比,固然也有差距,但并不大,爲何卻是截然兩樣?難道馮唐去了榆林兩年,就能有逆天之力?”
盧嵩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道:“陛下,其實甯夏鎮原來情況并不算差,但石光珏活生生把甯夏鎮給折騰垮了,這從劉東旸、劉白川和土文秀等部的表現其實就能看得出一二,還是頗有戰鬥力的,隻不過其内部矛盾較爲突出,被劉東旸抓住了這個機會,但甘肅鎮的情況的确很糟糕,這主要是源于其特殊地理原因,後勤補給難度太大了,加之總兵缺員一年,副總兵馬夏能力低劣,畏敵如虎,……”
永隆帝臉色更見難看。
石光珏走誰的路子爬上甯夏鎮總兵位置的他自然心知肚明,但蕭大亨現在已經緻仕,再去追究就免不了要受人诟病了,而且蕭大亨背後藏着哪些人他也一樣清楚,這等事情隻能是就此揭過。
這幫武勳的表現委實讓人失望,或者說大相徑庭,既有王子騰、牛繼宗這種精明之輩,也有馮唐這等能征慣戰的人物,但更多的還是石光珏、馬夏這等平庸無能隻知道撈錢的貨色,這讓永隆帝對這個群體的态度也是複雜難言。
但永隆帝很清楚現在自己還得要想辦法拉攏這幫武勳,軍中武勳子弟仍然占有相當分量,而自己不拉攏,若是被老大拉攏走了,那對自己就是緻命威脅了,最不濟也要讓他們保持中立。
“盧嵩,依你的觀察了解,甘肅鎮和甯夏鎮現狀可還能維持?”這已經偏離了今日的話題,更不應該和一個龍禁尉指揮同知來探讨,但永隆帝希望從内閣和兵部之外的另外一個角度來進行評判。
“陛下,再是維系不下去也隻能堅持,否則一旦西海鞑靼人越過祁連山,盤踞哈密和吐魯番的葉爾羌汗國勢力滲入河西,那我們整個西北都将糜爛而不可收拾,必定會重蹈前宋時的窘境。”
這一點上盧嵩還是有很清醒的頭腦,雖然永隆帝現在并無意放棄西北的意思,但是難免日後捉襟見肘的時候會不會打這種主意。
“朕當然不會放棄西北,朕隻是希望了解如果要繼續維系甘肅鎮和甯夏鎮現狀,還要西出沙州和哈密的話,朝廷還要投入多少,你應該知道,這舉債之事剛剛傳出風聲,已經有無數人盯上了這一塊,遞奏折進來的人比以往多了不知道多少,朕知道他們都是沖着這個來的,……”
永隆帝不無煩惱地搖搖頭,“沒銀子有沒銀子的苦處,有了銀子卻更能體會到銀子的重要性,沒銀子的時候覺得啥都能忍過去,一旦有了現在還是畫餅的樣子,就覺得哪裏都快熬不過去了,都需要銀子了。”
盧嵩被永隆帝的話也逗得有些好笑,卻隻能忍住。
歎了一口氣,收回思路,永隆帝轉回正題:“柴恪對西北有些規劃,以求确保西北局面不亂,但這需要一個有威望和手腕的臣子來擔綱,柴恪朕是要讓他回來的,現在不行,但是明年必須要回來,王子騰這段時間如何?”
盧嵩微微一驚,難道要讓王子騰轉任三邊總督?這可不是一個好安排。
“陛下,王公剛從山西巡視回來,嗯,近日和牛公、陳瑞文、陳道先等人聯系較多,嗯,也與其妹夫榮國公賈家來往頻繁,……”
盧嵩的話讓永隆帝微微一怔,眉頭皺紋更深,“賈家?榮國公和甯國公?”
“榮國公賈家,甯國公那邊并無動靜,依然如故。”盧嵩明白永隆帝的擔心,遲疑了一下:“那邊并無異常,義忠親王也有人在那邊,……”
擺擺手,永隆帝嘴角掠過一抹輕蔑不屑的冷笑,“老大可真是多情種子啊,也不忌諱父皇了?”
這等話題,盧嵩自然不敢作答,隻能沉默不語。
“唔,朕知道了。”永隆帝言歸正傳,“說說馮铿吧,此子的情況你說細一些,朕需要認真考察此人。”
盧嵩一凜,自己一直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重視此子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就憑皇上這一句話,就可以看出,這是皇上禦極之後第一次以這種口吻來評點一個年輕人,上一個是張景秋,但張景秋年齡多大?此子才多大?
盧嵩便從馮铿的家世出身開始介紹,從其母系的段氏一族在大同的情況,以及馮段兩家結親到馮铿的成長曆程,一直到臨清民變的情況,一一道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