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匹敵手扶着城牆看向外邊,沉默了許久。
聽到身後腳步聲,唐匹敵回身看了看,見是李叱過來,他随即笑了笑道:“一會兒還要出城,你應該抓緊時間休息。”
李叱搖頭道:“睡不着的。”
唐匹敵接過來李叱遞給他的酒壺,仰起脖子就咕嘟咕嘟灌了幾口,然後大笑道:“還是咱們的酒好喝一些,草原上的奶酒雖然已經喝的有些習慣了,不過确實滋味淡了不少。”
李叱問:“你說,你把人帶回去後還要回來,是有什麽打算嗎?”
唐匹敵搖了搖頭:“說不上是有什麽打算,我爹說大楚待我們不義,我們就幹脆在草原上過一輩子算了,可是我總是忍不住想着,草原再好,那不是家。”
他看向李叱說道:“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他問李叱:“那你呢,你又有什麽打算?”
李叱回答道:“我打算尋一位明主輔佐,大楚不義,不是我們中原百姓不義,你說得對,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家。”
唐匹敵問道:“那你可已是有了人選?”
李叱道:“燕山營虞朝宗。”
唐匹敵在心中記住這個名字。
“若我以後回來尋不到你,我就去燕山營裏找你,你我有緣的話,還會再見。”
唐匹敵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後說道:“已經過了子時吧?咱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李叱嗯了一聲:“怕是你走的時候我們沒機會道别,那就此時說一聲再見。”
“必會再見!”
唐匹敵朝着李叱抱拳,李叱抱拳回禮。
兩個少年,一個十五歲多一些,一個還不夠十五歲,卻在這邊塞的城牆上約定下将來的人生目标,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不一樣,從一開始就和尋常人不一樣。
兩刻之後,唐匹敵和李叱帶着幾百人騎兵隊伍悄悄打開城門出去,馬蹄子上都包裹了棉布,兵器也都用布包了,隊伍沒有縱馬,而是緩緩而行。
唐匹敵壓低聲音說道:“一會兒我帶人呐喊沖鋒,黑武人必會阻攔,我們卻是佯攻,吸引黑武人注意之後,你們從左側殺進去,我之前已經觀察過,黑武人的大營左翼便是他們的糧草辎重所在,重兵把守,可是相距不遠的地方有牛羊無數,看守的兵力卻極少,你們殺進去之後破開牛羊圍欄,驅趕牛羊沖擊黑武人大營,黑武人必亂。”
李叱點頭:“我都記住了。”
兩個人明明還不熟悉,可是彼此之間卻都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默契,無需多說什麽,便會明白彼此想法。
唐匹敵不放心的又多說了一句:“切勿戀戰,我們兵力實在太少,隻是惡心惡心黑武人罷了,能燒掉糧草就燒,燒不掉放了那些牛羊也就算是大勝。”
等又走了一段,唐匹敵朝着李叱抱拳道:“以後若再能相見,我們一起幹一番事業出來。”
李叱問他:“爲什麽你現在那麽愛笑?”
這話把唐匹敵問的怔了一下,他思考了片刻後回答道:“能多笑笑,爲什麽要愁眉苦臉,這世道活着就是賺了,再賺了還不該多笑笑?”
他一撥馬:“兄弟們,咱們回家!”一百多名草原漢子整齊的應了一聲,随唐匹敵縱馬沖了出去。
唐匹敵帶着這一百多人朝着黑武大營飛奔,離着還遠就發出一陣陣的呐喊聲,他們一邊催馬一邊将火箭點燃朝着黑武大營射過去,沒多久黑武人的營地就傳來陣陣号角聲。
李叱他們在黑暗中看着那邊黑武人的火把彙聚成海一樣,他一招手道:“我們去惡心惡心黑武人。”
幾百人跟着李叱往左翼那邊沖了過去,另外一邊已經嘈雜一片,李叱他們沒有任何猶豫直奔牛羊所在之處,糧草那邊防守兵力猶如堡壘,牛羊這邊卻是人少了許多,唐匹敵在之前亂戰之中還能觀察如此仔細,這等人,如何能不讓人欽佩。
李叱他們到了營地外邊,把帶來的爆竹點燃扔進牛羊圍欄中,一下子那些牛羊就炸了鍋,叫聲連成一片。
他們扔出鐵爪把圍欄拉開,也不多看,轉身就走。
牛羊沖出圍欄,跑的哪兒都是,但沒有李叱他們跑得快。
在這之前,黑武人安營紮寨從無建造一圈木牆的習慣,這一點和中原軍隊截然不同,因爲中原大楚缺少騎兵,黑武人營地外邊的拒馬樁都很少。
最主要的是,從黑武立國至今,對戰大楚,從沒有過楚軍敢來偷襲的先例。
兩軍對戰,楚軍步兵爲主,有一整套步兵列陣對敵的戰術,而黑武人的輕騎兵向來強悍,缺少騎兵的楚軍怎麽可能去突襲黑武人的營地。
李叱他們沖出去後朝着另外一個方向看,那邊喊殺聲猶如炸雷一樣,也不知道唐匹敵他們脫身了沒有。
這匆匆相見又匆匆别離,卻讓人有些難以割舍。
李叱回到代州關城外,喊了約定好的口号,夏侯琢連忙讓人打開城門,李叱的腦子裏卻一直都在想着唐匹敵這領兵的戰術,越想越覺得妙哉。
這樣的打法,也給了李叱很多啓發。
黑武人向來兵強馬壯,從不把任何對手放在眼裏,數百年來都是他們主攻而大楚主守,唯一一次楚軍北伐還像是個讓人笑不出的笑話,十二萬精銳喪失,讓大楚根基動搖。
相對來說,燕山營就像是現在李叱他們,朝廷就像是黑武人,朝廷雖然已經荒廢腐壞到了如此地步,可是大楚的府兵依然步戰無敵,所以唐匹敵的這奇襲騷擾的打法,也許以後會有大用。
夏侯琢看李叱站在那愣神,過去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魂兒丢了?”
李叱這才反應過來,笑了笑說道:“唐匹敵真的是個奇才,了不起。”
夏侯琢哼了一聲後說道:“我看也就那麽回事。”
李叱笑道:“莫名一股酸味。”
夏侯琢道:“呸!”
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那小子,确實是個奇才。”
與此同時,黑暗中的原野上,一百多草原漢子嗷嗷叫喚着沖向遠方,他們再一次戲弄了黑武人,那種自豪和得意唯有這嗷嗷叫喚幾聲才能宣洩出來。
哲别一直緊緊跟着唐匹敵,他一邊縱馬一邊問道:“你怎麽知道黑武人不敢追的太狠?”
唐匹敵大笑道:“哪有那麽多爲什麽,不敢就是不敢。”
哲别停頓了一會兒後又問:“唐匹,你是不是要離開草原了?”唐匹敵沉默下來,良久之後,唐匹敵看向哲别回答道:“我總是要回去的,如果是你的話,你正在外邊遊山玩水,忽然聽聞家裏的房子被大雨沖塌了,你也會心裏你難過,也想回去看看,若有辦法,也要挽救。”
哲别道:“可是以你一人之力,你怎麽能救大楚?”
唐匹敵笑道:“我不是要救大楚,我是要救中原......再者,你這麽想,他這麽想,我也這麽想,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世上也就沒有英雄,我唐匹敵,可是要做天下一等一的英雄。”
哲别使勁兒點了點頭道:“我信你,你一定是天下最大的英雄。”
過了一會兒後他又問:“你一直都說要回去,你對草原就沒有一絲留戀嗎?”
唐匹敵道:“哲别,你是我兄弟啊,不管我去了什麽地方,你都是我兄弟。”
代州關。
深夜之中,城外有斥候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一路風塵仆仆,斥候進了城之後就急匆匆找到夏侯琢,向夏侯琢禀告說武親王大軍已經在不足百裏之外,最遲兩天也就到了。
夏侯琢立刻把剛剛睡下的李叱等人叫起來,衆人商議了一下,決定連夜就走,尤其是來自燕山營的那些兄弟們,決不能等到武親王大軍來了之後再走。
李叱不知道的是,因爲他這連夜離開,錯過了燕山營虞朝宗派來接他的人,他們當夜離開,第二天一早虞朝宗的人就到了,聽聞李叱已走,燕山營的人都有些懵了,又不敢去追,唯恐遇到了武親王大軍,隻好遺憾的回去。
官道上,李叱躺在馬車裏閉着眼睛休息,嘴裏叼着一根毛毛草的樣子像極了夏侯琢,他躺在那卻睡不着,沒有再想代州關的戰事,武親王大軍一到,守住代州關就問題不大,而且羽親王在得知夏侯琢在代州關後,也必然會盡帶冀州軍趕來支援。
他現在就想一件事,确切的說是就想一個人。
那個叫高西甯的丫頭。
回去之後那丫頭要是埋怨起來,該如何解釋?
其實他也是瞎擔心,隻是怕惹了高西甯不開心。
睡着了的餘九齡翻了個身,一條腿搭在李叱身上,還吧嗒了幾下嘴巴,李叱也沒慣着,側身對着餘九齡努力的擠出來一個屁,雖然這屁的規模差強人意,但好歹是反擊及時,主要是足夠臭。
片刻後餘九齡鼻子抽了抽,茫然的睜開眼睛,卻見李叱一臉嫌棄的看着他。
李叱道:“你放的屁怎麽會這麽臭!”
餘九齡道:“确定是我?”
李叱道:“燕先生他們在前邊車裏,這車裏隻你我兩個,不是你,難道是我?”
餘九齡道:“就算是我又怎麽了,我做夢放的屁,跟我有什麽關系,那是夢裏那姑娘的事,不是我的事......不過是真臭,我正做美夢呢,夢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說喜歡我,還拉着我到背人地方,說要親我,她是真美啊,長得跟天仙似的,可是一張嘴我就聞到了一股臭味,一腳就把她踹出去了。
李叱皺眉。
他想到了剛剛餘九齡做夢的時候把腿放在他身上了。
“你......真的隻是做夢親嘴了?”
餘九齡臉一紅:“你龌龊!你,你不要臉!”
李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