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朝宗隻是掣肘太多,他還沒有想到一個什麽理由去說服燕山營的其他人,李叱讓莊無敵帶給他的話,把這個理由給他找到了。
畢大彤不管什麽心思,也要先顧及自己的生死,也要爲自己準備後路,所以在這一點上,李叱确信畢大彤和虞朝宗會是有同樣的判斷和決定。
其實在李叱看來,虞朝宗這個人有着一切英雄該有的因素,他是一個正直正義的人,一個講信義知廉恥還有大志向的人,但他隻是個英雄,從性格上來說,如果把畢大彤的狠厲和陰險再給了虞朝宗的話,那虞朝宗就是一個标準的枭雄。
所以虞朝宗心裏所有的掣肘,都隻是因爲他是個英雄,都源于他自己的性格,當他能夠狠厲起來的時候,一個畢大彤真的就能影響了虞朝宗在燕山營的地位?
所以在李叱想到這些的時候,他心中也做了一個決定,如果以後一定要輔佐一個人的話,那麽這個人就是虞朝宗。
虞朝宗性格上的那些缺點,李叱覺得可以被他補充,這也是李叱第一次主動去想這樣的事,他甚至還仔細思考過其他人,比如羽親王,比如節度使,比如他認識的每一個有可能去争雄天下的人,他都想過了,可是在他心目中,一位仁君的樣子和這些人都不貼合,唯一的貼合的就是虞朝宗。
李叱心裏還有更多考慮,羽親王那樣的人不會看得起百姓,他們那類人,要依仗的是同類人,他們會覺得百姓是草芥,毫無價值的草芥。
所以李叱想着,虞朝宗虞大哥着這樣的人拿什麽和羽親王那樣的人争天下?
唯有民心。
羽親王有整個冀州各大勢力的支持,那些大家族會爲羽親王提供源源不斷的金銀資助,等将來到了局勢明朗的時候,他們就不隻是金銀資助,還會親自參加進去。
可是虞大哥除了民心之外,再無一處可以與羽親王相提并論。
然而什麽是天下?
真的是萬裏江山?
不,是民,萬萬民。
這是十四歲半的李叱給自己定下的第一個大的人生目标,他要協助虞朝宗讓這天下,重歸朗朗乾坤。
餘九齡一直都陪在李叱身邊,他看着天色從深夜到清晨的變化,也看着李叱的臉色從沉重到明朗的變化,在那一刻,餘九齡知道李叱想通了。
“去吃個飯吧,馬上就該我們當值了。”
餘九齡伸出手,李叱也伸出手。
把李叱拉起來後,餘九齡盡量笑了笑,語氣輕松的說道:“經過昨夜的事,黑武人可能不會再來夜裏偷襲,他們要改在明面上進攻了,似乎好一些。”
李叱點了點頭,當所有的來自敵人的威脅都在明面上,哪怕這個敵人足夠強大,相對來說似乎是要好一些,當同樣強大的敵人用不在明面上的手段來威脅自己的時候,弱小的一方總是會顯得很無助也很忐忑不安。
生死都在明面,挺好。
吃過早飯,李叱和餘九齡帶着食物回到城牆上,夏侯琢已經一夜沒睡,看起來眼睛裏有些淡淡的血絲,李叱把食物遞給夏侯琢後說道:“譚将軍戰沒,劉将軍重傷,現在我們把隊伍還要分成三批,我和餘九齡帶一批,你帶一批,讓莊無敵帶一批。”
夏侯琢點了點頭,幹脆果斷的回答:“那我回去休息,今天後半夜還是我當值,前半夜讓莊無敵上來,你現在先盯着。”
李叱道:“我不喊人叫你來城牆上,天大的事你也不用上來,好好睡一覺。”
夏侯琢嘴角微微上揚,點頭:“知道。”
他信得過李叱,而李叱的這種讓人信任的感覺,還會讓人忽略掉他的真實年紀。
城牆上,李叱把譚千手的部下召集起來,其實這其中譚千手的老兵已經沒有幾個,大部分都是義勇。
“我來接替譚千手将軍指揮,大家可能不認識我,也可能覺得我年輕不一定能帶好隊伍,但我不打算多說什麽來證明自己有這個本事,嘴裏說的再漂亮也沒什麽屁用,所以我隻說兩件事。”
李叱伸出手:“第一,敵人來的時候我不會站在你們身後,第二,我死之後你們可以逃命。”
他轉身看向城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叫李叱。”
敵人真的來了。
一個時辰後,鋪天蓋地一樣的黑武大軍就壓了上來,幾乎擠滿了整個山峽,也擠滿了邊關外邊的正片空地,站在城牆上往遠處看,似乎都看不出來那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密集的黑點。
李叱把箭壺放在自己身邊,回頭朝着餘九齡說道:“前幾日我讓人打造釘拍,現在應該用的上了,都搬上來。”
餘九齡立刻帶着人去搬運釘拍,在這之前,城防武器從來都沒有用過這樣的戰術,李叱前些日子想到了之後就讓譚千手和劉牧的人幫忙打造。
每一塊釘拍大概有五尺來長,用新木制作,釘拍的一面往下釘了很多長釘,釘子露出來的部分有三四寸左右,這些釘拍兩頭用粗繩幫助挂在城垛上,這幾日大概制作了有二十幾塊。
“把大鍋裏的水燒開!”
李叱又吩咐了一聲。
城牆上支架起來十幾口大鍋,裏邊裝滿了積雪,點燃大鍋下邊的木柴,積雪逐漸融化。
“聽我号令再放箭!”
李叱大聲喊道:“我的羽箭數量有限,把準備好的木闆挂在城牆外邊!”
除了釘拍之外,李叱還讓人劈開無數的木闆,把木闆挂在城牆外邊,尤其是牆垛位置多挂幾塊。
城外攻城的号角聲響了起來,黑武人開始整齊的往前壓,快靠近城牆的時候他們的速度提升起來,整齊的方陣散開,看着像是炸了窩的螞蟻一樣。
“放箭!”
李叱一聲暴喝。
城牆上的羽箭都是夏侯琢帶來的,數量不算少,可是天知道邊關要守多久,天知道還有沒有援軍到,所以每一支羽箭都不能浪費。
把敵人放進到二十丈左右才開始發箭,箭矢所到之處,黑武人最前邊那一層士兵好像被鐮刀放倒下的麥子一樣整齊的倒了下去。
黑武人的箭陣開始覆蓋着壓向城牆,試圖把守軍士兵打的擡不起頭,羽箭之密集,像是鬧了蝗災一樣,劈頭蓋臉的撞過來。
“敵軍到城下了!”
一名楚軍士兵沙啞着嗓子問李叱:“放不放釘拍?!”李叱搖頭:“聽我号令在放!”
又堅持了半刻左右,城下已經擁擠的密密麻麻都是人,李叱舉着盾牌往下看了一眼,然後喊道:“放下去!”
呼呼的聲音中,二十幾面釘拍落下,呼嘯着蓋在那些黑武士兵頭頂,釘拍下邊是冒出來三四寸長度的釘子,直接釘進黑武人的腦袋裏,一面釘拍砸下去,下邊至少有四五個黑武人被砸死。
“拉起來再放!”
聽到李叱的喊聲,士兵們奮力的拉拽着繩索把釘拍拽起來,然後猛地松手,那釘拍又呼嘯着落下,無數長釘從黑武人的頭頂戳進去,拉起來的時候,釘子上的血和腦漿還在往下滴。
黑武人損失很大,可他們的兵力更足,越來越多的人到了城牆下邊,開始把雲梯往上推。
“水燒開了沒有?!”
李叱回頭喊。
“好了!”
餘九齡大聲回答。
李叱伸手一指:“潑這群王八蛋!”
士兵們擡着大鐵鍋上來,朝着雲梯上的黑武士兵照着頭就潑下去,滾燙滾燙的水澆下去冒出來濃濃的白氣,而煙霧缭繞中,黑武人的哀嚎聲顯得那麽凄厲。
“再燒!”
李叱喊話的時候,嗓音都已經破了。
士兵們擡着鐵鍋回去,用鐵鍬把提前運上來的積雪鏟進鐵鍋裏,下邊的火依然旺盛,積雪很快融化。
這種寒冬臘月的天氣,尤其是北疆這邊山裏,氣候更是嚴寒,開水潑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變成了冰碴,李叱就是要把這邊關外邊變成一座冰城。
城下的黑武人鬼哭狼嚎,有人被開水潑的直接從雲梯上掉下去,伸手在被潑了的臉上抹一下,臉上的肉皮掉下來一層,有人伸手去拉掉下來的人,抓着手往上拉,整個手背上的肉皮都被撸了下來。
釘拍拉起來的時候,有的屍體還被帶着離開地面,腦殼被釘子挂住,屍體在哪搖搖擺擺,死去的人眼睛往上翻着,似乎想看看自己腦殼裏是什麽東西。
攻城持續了一個時辰,黑武人丢下了大量的屍體後不得不後撤回去,當黑武人退兵的号角聲響起的那一刻,城牆上的人全都歡呼起來,他們把目光看向李叱,不管是多大歲數的漢子,看向李叱的時候眼神裏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質疑,隻剩下欽佩和信任。
李叱感受到了這信任的目光,他抱拳掃視了一圈,然後俯身一拜。
他起身後大聲說道:“把城牆外邊的木闆收回來,羽箭都拔下來留用,再把木闆放回去,檢修釘拍,黑武人還會上來的,我們沒什麽時間開心。”
“是!”
所有人都應了一聲。
城牆一頭,悄悄上來的夏侯琢看着這一幕,像是一位欣慰的老母親一樣笑了,他信任李叱,他知道李叱可以打好這一戰,他隻是不放心李叱的安全。
在另外一側,莊無敵也放松下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在所有人歡呼的時候,夏侯琢悄悄的離開了城牆上,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大字型把自己扔在炕上,也不知道爲什麽就裂開嘴笑了起來。
那樣子,就好像看到了他這頭豹媽媽親手養大的小豹子終于可以獨自狩獵了,又像是他這頭豬媽媽養大的小豬崽子終于學會拱白菜了。
老臉欣慰啊。